激动之余,是骤然升起的紧迫感。八月二十日,没多少天了。
《盛夏的雨》必须尽快完成一个至少能拿得出手的、相对完整的版本。
金院长说的“进一步打磨”,意味着在现有基础上,还要在结构完整性、编曲构思(哪怕只是简单的钢琴或吉他伴奏谱)、以及演唱的稳定性上,都要有质的提升。
压力像潮水般涌来,但这一次,压力中带着兴奋和明确的目标感。我知道自己必须立刻行动起来。
我关掉邮箱,打开那个存放创作资料的文件夹。
笔记本上凌乱的草稿,录音软件里一段段粗糙的试唱,此刻都有了全新的意义。
我开始重新梳理整首歌的结构,从引子到主歌、预副歌、副歌、桥段、再回到副歌和结尾,试图让情绪的起承转合更加流畅自然。
针对金院长指出的问题:副歌气息支撑——需要更系统的气息练习,或许可以尝试在演唱时加入一点腰腹核心发力的想象;桥段气声刻意——需要找到更松弛、更倾诉式的状态,或许可以借鉴一些抒情民谣的唱法。
还有编曲。虽然只是“谱例与小样”,但总不能只有一个干巴巴的旋律。
我需要至少做出一个简单的钢琴伴奏版本,哪怕是用电脑软音源做的,也要能体现歌曲的基本和声与节奏框架。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我完全沉浸在音乐的构思中。
外面的喧嚣仿佛被一层透明的隔膜挡住。我在本子上画着结构图,标注着和声走向,尝试着不同的钢琴织体。遇到瓶颈时,就戴上耳机反复听之前的录音片段,寻找感觉。
不知不觉,窗外天色已暗,网吧进入了晚间高峰时段。
张小军敲门进来送晚饭(母亲做的炒饭),看到我对着画满奇怪符号的本子皱眉苦思,挠挠头说:“浩彣,你这是在研究啥新‘武功秘籍’呢?”
我回过神来,笑了笑:“算是吧,一种……声音的武功。”
匆匆吃完已经凉了的炒饭,我继续投入工作。
今天不打算处理其他邮件了。周杰伦的专辑、香港的“星海现场”、其他版权事务……暂时都被我推到了“待处理”区域。
此刻,优先级最高的是这首《盛夏的雨》,和那个二十天后的机会。
晚上九点多,我将一个初步整理好的、结构相对完整的简谱版本(带简单和弦标记)录入电脑,并尝试用软音源配了一个极其简陋的钢琴伴奏——只是柱式和弦加一点分解,音色干瘪,节奏机械,但至少有了一个基本的框架。
我保存好文件,靠在椅背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眼睛有些酸涩,大脑却异常清醒。一种久违的、专注于创造本身带来的充实感和疲惫感,同时充盈着身心。
走出里间,大厅里依旧灯火通明,人声喧哗。父亲坐在门口,就着台灯的光亮看报纸。张小军正在教一个新顾客如何调出游戏里的隐藏关卡,比手画脚。
这一幕如此日常,如此真实。而我刚刚在里间进行的,却是与现实似乎有些脱节的、关于旋律与和声的抽象构建。两种世界,在此刻的我身上达成了奇异的共存。
我走到父亲身边,低声说:“爸,北京那边金院长给安排了个学习机会,下个月得去一趟。这两天我可能得多花点时间准备点东西。”
父亲从报纸上抬起眼,看了看我,眼神里有探究,但更多的是支持。“嗯,正事要紧。这儿有我跟你小军哥,忙得过来。需要啥,跟家里说。”
“谢谢爸。”我心里一暖。
回到楼上自己的房间,我没有立刻休息。窗外的县城灯火稀疏,夜空清澈,能看到几颗明亮的星。
我拿出那把很少碰的吉他(比钢琴方便些),调好弦,就着台灯,尝试弹唱刚刚整理出的《盛夏的雨》完整结构。
生疏的琴弦震动,配上自己尚不稳定的嗓音,效果远谈不上动听。
但在寂静的夜里,这简陋的弹唱却仿佛具有了某种魔力。
那些关于闷热、骤雨、守护、微光、远方的意象,在琴弦和歌声中变得具体而可感。
唱到那句“暮色中远去的微光”时,林薇下午那个匆匆点头、快步离去的背影,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而唱到“电话线那头,传来海洋的潮声与季风”时,高军的邮件、杨峻荣的电话、金院长的传真,还有对周杰伦音乐推向市场的期待与压力,也一同涌上心头。
这首歌,不知不觉间,已经不再是简单的青春期心绪疏解,它承载了这个夏天太多复杂的经历与感受。
它是一扇窗,透过它,能看到地下室的星火、远方的潮声、心底的微澜,以及一个少年在多重世界之间努力寻找平衡与出口的笨拙身影。
琴声渐歇,余音在房间微弱地回荡。我放下吉他,望着窗外的星空。
八月二十日,总政歌舞团,内部交流。这是一个路标,清晰地指向一个我向往已久的、更专业、更纯粹的艺术世界。
而在此之前,我必须让这首从县城地下室、从闷热夏天、从真实经历中生长出来的《盛夏的雨》,变得更加饱满,更加有力,足以承载我的感悟,也配得上那个即将打开的新世界的大门。
夜深了,星光明亮。我知道,从明天开始,除了守护地下的星火,我还必须为那场即将到来的“雨”,做更充分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