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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婴使(1 / 1)

 土殿内,青衣女人拈起绣娘焦布灰、连同一截脐带灰、一粒焦莲籽,以忘川水捏成指甲大的泥丸,按在我心口。铜镜照出焦灰泥丸化成青白薄膜,与旧布衫同色,触之常温,却能在腊月不冷、炎夏不热,可使神识通晓古今,名曰“火灰身”。

雪霁后的沅水极静,碎冰相撞,像钝刀刮锅,刺在脸上却不冷。火灰身便替我挡了寒气,也把一九九二年的气味一并塞进鼻端:塑料棚膜的焦糊、柴油车尾气、远处广播里断断续续的《亚洲雄风》。我踩着绣娘案留在雪地里的火印,向南三十里——幽府折页,一步便是七十载,人间却只翻过一页。

命水村藏在山坳,村口木牌漆流成“育婴堂”三字,铁链横门,锁孔塞着黄泥。铜镜贴上去,泥粒簌簌落下,锁簧“嗒”一声弹开,像谁在对面应了一声。门轴吱呀,一股潮暖扑面而来——潮里混着奶腥、药味、铁锈味,还有一丝淡淡的塑料焦糊味,像谁家烧坏的奶瓶,混在腊月的风里,久久不散。

院里一排空摇篮,共七只。最靠门的那只,吊绳上缠着半截旧电线,胶皮磨破,露出铜丝,在风里晃,晃出一阵极轻的嗡鸣。我伸手去扶,指尖刚碰到,嗡鸣忽然停了,摇篮里积着一层薄灰,灰里埋着一张皱巴巴的糖纸,印着“大白兔”三个红字,边缘被谁咬过,留下细小的牙印。

哭声从地窖来,细细,却直往耳骨里钻。我掀板,十三级石阶,级级带血。地窖比夜还黑。铜镜的绿光像一截冷月,斜斜照进铁笼,把暗红的血渍映得发亮。栅条把人脸切成细长条,发丝黏在嘴角,像泡在湿墨里的笔。

最里侧,女人蜷得像只空茧,隆起的腹部把囚衣顶得鼓胀,却仍掩不住那股被抽干水分的枯瘦。她怀里抱着空襁褓,塑料手环“丙七”在腕上勒出一道青白,像一条不肯愈合的疤。

哭声是她先发出的,她每吸一口气,哭声便断一下,像被谁掐住脖子;再吐出来,又比先前更尖。我站在石阶最下一级,铜镜绿光晃过她的脸,她的眼皮抖了一下,干裂的唇张成一条缝,却没有再发出声音,只是用那双深得能埋下一枚铜钱的眼,死死盯着襁褓——仿佛下一刻,襁褓里就会跳出个六斤重的婴儿,冲她咧嘴笑。

林秋,湘西石牌渡人,去年腊月卖菜,被麻袋套头,卖进育婴村;正月初七,产女六斤,孩子被抱走,她被打昏锁入笼。铜镜映完生平,绿光凝成第二枚黑子,落在裂痕,育婴案动。

我蹲下身,火灰身透出的微温先碰到她的指尖。那指尖冷得像才从井里捞出的石子,却在我掌心轻轻颤了一下,像濒死的雀在最后一次扑翅。我低声说:“别怕。”声音被地窖潮气裹住,竟生出回声,反复撞在铁栅上,像有人替我应和。

铁笼锁扣就在她脚边,锈得发黑的铁舌卡在锁孔里,像一条不肯松口的蛇。我把铜镜贴上去,绿光顺着锁舌滑进去,只听“嗒”一声轻响,锁扣自己弹开,铁舌缩回,像被谁猛抽了一鞭。

锁扣落地,声音极轻,却震得林秋浑身一抖。她下意识把襁褓抱得更紧,空布团在她怀里被挤得变形,塑料手环“丙七”在腕上“咔”地一声,像骨头错位。

我伸手托住她的肘弯,掌心触到的皮肤粗糙得像旧砂纸,轻轻一碰,就掉下一片干皮。她试着站起来,膝盖却软得像煮过头的面条,整个人往前扑。我连忙用肩顶住,她的额头撞在我锁骨上,发出极轻的一声闷响,像两片枯叶相撞。

“慢些。”我托住她的腰,另一只手穿过她腋下,把她整个抱离地面。她轻得不像一个怀着孩子的妇人,倒像一捆晒干的稻草。走出铁笼那一刻,她忽然回头,目光扫过笼里其余女人——她们的眼神木然,像一排被雨水泡烂的纸人。林秋的嘴唇抖了抖,像是想说“等等”,却只吐出一口白雾,白雾在绿光里散成碎屑。

石阶一级级往上,每一步都踩出血脚印。她的鞋早被磨破,露出脚趾,趾甲缝里嵌着黑泥。我托着她,像托着一段随时会断的线。走到地窖口,腊月的风猛地灌进来,吹得她眯起眼,眼泪被风刮成两条细线,挂在腮边,很快就被吹干,留下两道亮晶晶的盐痕。

又开始下雪了,我把她放在门槛上,她仍抱着襁褓,空布团在她怀里被风鼓起,像一面小小的帆。我伸手去掰她手指,想把襁褓接过来,她却猛地一缩,指甲抠进我手背,划出几道白痕。

我低声道:“松手,我带你去找真的。”她愣了一下,手指慢慢松开,襻襻襻,塑料手环“丙七”在腕上弹了一下,像一声极轻的叹息。

祠堂改的正屋供桌上,送子娘娘笑得慈,脚下踏空摇篮。抽屉锁落,账簿封面写:一九九二年命水村收支册。页页血字:去岁腊月三,收石牌渡林氏,价银二十;正月七,丙七产女,卖省城赵公馆,银四十。

我指尖停在“一九九二”上,数字像才从打字机里跳出来,带着一点新鲜油墨味。我蘸魂火,在每页旁添一行:拐妇卖子,买家永失所爱,人贩噩梦缠身。字迹落成,纸页边缘渗出焦黑,却不着明火——火灰身不沾明火,只留焦痕。

林秋腕上的塑料手环“丙七”在铜镜里闪出微光,我把手环、账簿一并装进一只塑料证物袋,袋口用订书机一压,像封口的新式公文。

我带她穿过村后竹林,雪覆竹叶,踩上去“咯吱”作响。林秋呼吸急促,却一步不拖。村口停一辆旧吉普,车门漆掉,露出“沅水县公安局”残字。

我亮出铜镜,镜背裂痕里绿光一闪,像旧时衙门的火签。驾驶座跳下一名短发女警,腰佩手枪,雪地被她的靴跟踩得咯吱作响。她抬眼看见我,愣了半瞬——或许是因为我身上那件不合时宜的旧布衫,也或许是因为地窖口还残留的血脚印。

我没有犹豫,把怀里的东西一并递到她手里。“拐卖窝点在下面。”我简短一句。她接过证物,目光在林秋隆起的腹部和空襁褓上扫过,眼神瞬间冷了下来。没有多问,她抬手用无线电呼叫增援,声音短促而清晰:“命水村,人赃俱获,立即派法医和DNA检验组。”

那一刻,襻襻襻,空襁褓从林秋怀里滑落,落在雪地上,发出“噗”的一声闷响,扬起一小团雪尘。塑料手环上的编号在月光下反着冷光,像一枚小小的镣铐,终于被人解开。

“赵公馆在省城,”我低声说,“我带你去。”她摇头,眼泪滚进襁褓的褶皱里,“他们说我女儿死了,我不信。”我点头,没有解释,只是把铜镜贴在她腕上。

镜背绿光一闪,投出一道细影——襁褓里果然躺着个孩子,粉红的脸,闭着眼,像睡着了。林秋的哭声忽然停了,她怔怔看着那影子,眼泪落在影子脸上,影子便散了。“她还活着,”我说,“我带你去找她。”

吉普颠簸,雪粒打在挡风玻璃上,像无数细小的针。

车到省城,已是傍晚。赵公馆的朱漆大门紧闭。我敲门,门房探头,目光在林秋怀里襁褓上停了停,露出嫌恶的神色。

“找谁?”“找孩子。”我说。

门房要关门,我把铜镜贴上去。门房愣住,像被定住,缓缓让开。院子里,一个穿红毛衣的小女孩正在雪地蹒跚学步,保姆在后面追着。林秋忽然挣脱我,扑过去,一把抱住孩子。

孩子愣了愣,哇地哭出来。林秋的眼泪落在孩子脸上,混着雪水,像融化的糖。赵太太闻声出来,尖叫着要报警。

我将这对母女挡在身后,“丙七,正月初七,产女六斤,银四十。”赵太太的脸白了,嘴唇哆嗦,却发不出声。女警上前,亮出证件:“拐卖儿童,跟我们走一趟。”

回命水村的路上,雪停了,太阳从云层里探出头,照在吉普车的挡风玻璃上,像一面巨大的铜镜。林秋抱着孩子,孩子在她怀里睡得好似安稳,小手紧紧抓着她的衣襟。

我望着窗外,雪后的田野一片白,像一张未写字的纸。“还有五只摇篮空着。”我轻声说。女警没接话,只是握紧了方向盘。

车到命水村,我走过去,把怀里的襁褓放进第七只摇篮。空摇篮还在吱呀吱呀,像老人最后一声叹息。

铜镜裂痕里第三道细纹忽然一亮,像第三声婴啼。

三日后,省厅通报:赵公馆所购女婴DNA比对,确为林秋之女;命水村被拐妇十二人,产子七,卖子六,死胎一;人贩三名,账簿、手环、录音磁带为铁证,自首后法院以拐卖妇女儿童罪顶格判处无期徒刑。阳世铁窗即幽府“永久幻境”,噩梦与囚笼同至终身。报纸整版《买婴案》三个字,赵家股价跌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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