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此处回精舍有一段路,若不介意,容宋某送姑娘一程。”
蒋漫青心知他有话要说,便点了点头:“有劳宋公子。”
两人并肩走在青石小径上,中间隔着恰到好处的距离。竹影婆娑,夕阳余晖将两人的影子拉得细长。
一路沉默,只闻脚步声和风吹竹叶的沙沙声。
最终还是宋澄率先打破了沉默,他开门见山,声音低沉而清晰:“蒋姑娘,今日之事,多谢。”
蒋漫青一怔,侧头看他。
他目视前方,侧脸线条在暮光中显得有些清冷:“家母……身体一向欠佳,尤其先父去世后,更是受不得刺激。她心中一直记挂与蒋伯母的情谊,亦对当年的婚约抱有极深的情感寄托。”
他顿了顿,语气沉凝,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艰难:“因此,姑娘年初送至宋某书院的那封信……宋某阅后,并未告知家母。私藏此信,隐瞒于她,是宋某之过,在此向姑娘告罪。”
他停下脚步,转身正对着蒋漫青,目光坦诚而恳切,甚至带了一丝请求的意味:
“宋某并非意图纠缠,亦深知强扭之瓜不甜的道理。只是恳请姑娘,能否暂缓此事?待家母身体好转,或是待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再由宋某亲自向她说明原委。在此期间,可否请姑娘……暂且维持这表面的平静,莫要让她知晓真相而伤心伤身?”
他的话语条理分明,态度不卑不亢,既坦然承认了自己的隐瞒,又将缘由和请求说得清清楚楚,全无勉强之意,唯有对母亲深切的担忧与孝心。
蒋漫青望着他清正坦荡的眼眸,想起夏夫人那双温柔而忧伤的眼睛,心中那块巨石仿佛忽然松动了一些。
她原本的惊慌心虚,在他这番坦诚之言下,化为了复杂的情绪。
她本就不是原主,对退婚并无执念。又思及夏氏拳拳慈爱之心,无不答应。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迎上他的目光,点了点头:“宋公子一片孝心,令人动容。此事……我应下了。”
宋澄闻言,明显地松了一口气,一直微蹙的眉宇舒展开来。倒是意外地好说话…..
他后退半步,对着蒋漫青,郑重其事地长揖一礼:“宋某,多谢蒋姑娘体谅成全。此情,宋某铭记于心。”
夕阳最后一道金光掠过他低垂的眉眼和挺拔的脊背,为他周身那清冷端方的气质镀上了一层温暖的色泽。
这一刻,蒋漫青望着眼前这位光风霁月的未来状元郎,心中百感交集。当真是一个极好的人啊。
说话间,已行至精舍门口。蒋漫青停步,转身对宋澄微微一福:“有劳宋公子相送,就此别过。”
宋澄还以一礼,目光清正温和:“蒋姑娘留步,宋某告辞。”
说罢,方才转身离去,青灰色的鹤氅下摆在初春的晚风中轻轻拂动,背影挺拔如竹,渐行渐远。
蒋漫青目送他消失在竹径尽头,这才推门而入。
待人离去后,寻香感叹道,“姑娘,宋公子和宋夫人当真是极好的人家。”言语中不难流露出对当时退婚的惋惜之情。
她轻轻摇头,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寻香,你不明白。或许今年我,做过最正确的一件事,就是写下那封退婚信。”
寻香不理解,但看姑娘坚定神色,她又一次清晰的感觉到姑娘好像更加聪明可靠了。
蒋漫青也不曾解释,她知道原主虽然固然冲动,行事不计后果,甚至……用了些不堪的手段去追求所谓心悦之人。
但她至少在这件事上,是坦荡的。
她未曾想过要欺瞒宋家,更没动过让这位光风霁月的宋公子做接盘侠、当备胎的念头。
她知道自己心有所属,便直接斩断了这边的婚约,虽愚蠢,却也算得上一种决绝的诚实。
她还依稀记得那封退婚书上,笔墨稚嫩却力透纸背的文字是这样写道的,
“我心已有归处,慕他人久矣,寤寐思服,再无余力应承他约。公子端方君子,皎皎如月,我自知不堪匹配,亦不愿误公子良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