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街谈巷议的风向似乎有了些许微妙的转变。
先前那些针对萧宥宁“毒杀盐商”、“与民争利”的激烈抨击声浪,虽然仍在,但其中开始夹杂了一些不同的声音。
有人提及那位在秋水苑讲学中见解独到、言语犀利的姜侍卫,竟是长公主麾下之人;更有人悄悄传播着,长公主欲私资兴办女子学堂,无论贫贱皆可入学,负责这个事的竟然还是苏文远苏先生的千金的消息。
虽只是零星碎语,尚未成势,却像投入死水中的几颗石子,漾开了不同于以往的涟漪。
此时,萧宥宁书房的房门,被轻轻叩响,图讷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外,神色间带着几分踌躇,似是欲言又止。
“进来。”萧宥宁并未抬头,声音清淡。
图讷迈步进来,行了礼,却并未像往常一样立刻禀报事务,而是搓了搓大手,黝黑的脸上显出几分难得的窘迫和犹豫。
“有事?”萧宥宁抬眸看他一眼。
图讷像是下定了决心,深吸一口气,开口道:“殿下,末将……末将有一事相求。”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些不好意思,“就是前几日,末将在巷口救下的那个小乞儿。那孩子……性子韧,人也机灵,就是命苦了些。末将瞧着他,就像瞧见小时候的自己……”
他声音低了些:“末将斗胆,想求殿下一个恩典。殿下要办的那书院……能不能,也让他去识几个字?哪怕在里头打个杂,听听墙根,总比在街上瞎混,任人欺负强……”
萧宥宁静静听完,放下手中的卷宗:“那书院,只招收女子。”
图讷眼中期待的光瞬间黯淡下去,肩膀也微微垮了些,却仍恭敬道:“是……是末将唐突了。”
萧宥宁看着他这副模样,语气放缓了些:“不过,杭州府治下亦有官学、私塾。你可先带他去苏文远老先生办的学堂,旁听些时日。笔墨纸砚,一应费用,可从别院账上支取。若真是块读书的材料,便让他继续读下去。若实在不是那块料……”
她略一沉吟,“等赵将军那边安稳了,送他去军中历练一番,学些规矩,谋条正路,也好。”
图讷闻言,顿时喜出望外,黑脸上绽开笑容,连忙单膝跪地:“末将代那孩子,谢殿下恩典!”
萧宥宁微微颔首,又道:“既救了他,便问问平日与他一同厮混的那些乞儿,若有也想去的,不拘识字还是从军,皆可一同安排。无非是多几副碗筷,多几件衣裳的事。”
图讷更是感激不已,连连叩首:“殿下仁德!末将……末将这就去办!”他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起身便要退下。
一直抱臂倚在一旁窗边,看似望着窗外发呆的姜稚,将这一切听在耳中。她转过头,看着图讷千恩万谢退出去的背影,又看向书案后端坐的萧宥宁。
阳光勾勒着萧宥宁沉静的侧脸,她已重新拿起卷宗,仿佛刚才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姜稚心中微微一动。她想,萧宥宁这个人,表面看起来心机深沉,可心底深处,还真是柔软。
她又不由想到自己。若是当年流落街头、饥寒交迫时,遇到的不是修罗殿的搜罗人,而是这样一个,肯给条活路、指条明路的萧宥宁,她的人生,会不会全然不同?
或许就不用沾染满手血腥,不用在无尽的黑夜与追杀中挣扎求生。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若真那样,她便不会认识待她如亲妹的师姐,不会经历那些刻骨铭心的痛与恨,自然……也不会阴差阳错地遇到眼前这个人。
得失取舍,因果纠缠,想来人生果然没有完满,也没有哪一步路,是白走的。
她心下感慨,脸上却故意摆出一副酸溜溜的神情,转过身,对着萧宥宁撇撇嘴,语气欠招儿得很:“唉,人跟人的命,可真是不一样啊。”
萧宥宁从卷宗中抬起眼,挑眉看她,示意她继续说。
姜稚踱步过来,歪靠在书案边,拖长了调子:“你看图讷捡到个小乞丐,就能送去读书认字,将来还能从军报国,前途光明。怎么偏偏捡到我的修罗殿,也不教我点儿好?啧啧,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
萧宥宁被她这故作夸张的酸态逗得唇角微扬。
她放下卷宗,看着姜稚,顺着她的话,语气里带着难得的戏谑:“嗯,说得在理。那你要不现在就去街边蹲一蹲?记得打扮得惨一些,衣衫再破烂些,脸上最好再抹点灰。过个十天半月,估摸着时机差不多了,我再去‘捡’你回来。然后也送你去苏老先生那儿,好好听听之乎者也,修身养性,如何?”
姜稚想象了一下,自己蹲在路边,可怜巴巴等萧宥宁来捡的画面,顿时打了个寒颤,心道这女人也太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