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离太子宫变已经过去了八天。
含元殿前的血
迹尚未洗净,大明宫里肃杀的气氛还未有分毫消减,每三年一次,天子钦定进士名次的传胪大典却依旧举行了。
新科进士们两股战战,惴惴不安,走过巍峨的丹凤门,站立在含元殿宽阔的甬路上。
京中所有九品以上官员,包括诸亲王、郡王、驸马、仪宾、异姓王、以及公侯等各有爵之家,都依品级身份排位,或站在含元殿前的丹陛、丹墀上,或站在甬路两旁的广场上。
只是相比往年,今年的传胪大典少了些人。
尤其少了原该站得离皇帝最近,身份尊贵仅次于天子的太子、二皇子、三皇子和四皇子共四位皇子。
所有人都知道少了人的原因。
三月二十三夜,太子谋反。混战中,太子到四皇子共四位龙子皇孙殒命。陛下只有七位皇子,一下折损了大半。
据说……陛下也受了伤。
众人正不安时,年已六十有三,一夜之间暨发全白的皇帝由一位年轻皇子搀扶出来。众禁军带刀把守侍立,无人敢抬头去看陪在天子身旁的是哪一位龙子。直到那位皇子替皇帝开口,才有人略觉这声音熟悉,是——
竟然是皇六子!
不是陛下所余三位皇子中,年岁居长,李妃所出的皇五子,也不是身份最为尊贵的,甄贵妃所出的皇七子。
是一向默默无闻,生母也默默无闻的沈嫔所出的皇六子!
看来短短几日,陛下已经决定出了储君的新人选,今日照常举办传胪大典,就是为把皇六子推向人前?
传胪大典在皇六子年轻但镇静的声音中举行了下去。永嘉三十一年贡士,贾敬,惊惶地等待着他的名次。一甲三人,当然没有他。二甲九十七人……也没有他。三甲……
在贾敬快晕倒前,他终于听到了自己的名次。
三甲第一百三十四名……三甲最后一名…
他会试排在第五十一,复试的名次也分明是二等第四十三名!贾敬知道自己完了。
他本以为宁荣两府近几日都没有禁军上门,是逃过了这一劫。哪知他们没参与太子的计划,陛下还是不打算用他!
读书四十年,年将五十,终于考得进士,却毁在了跟错人上…太子殿下…太子怎么就没能忍耐住……
贾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
随众人谢恩,出宫,游街,上车,回了家的。他满脑子只有三个字:他完了。
从此之后,别说受到重用,官拜一品,他任何官职都得不到了。就连身上的爵位,可能也要保不住……贾敬身上一时冷,一时热。他一时站起来满屋乱走,一时又坐在榻上半日不动。
房门被推开。
贾敬之妻扶着肚子进来,担忧问: 西府里请了太医,老爷要不要……
西府大老爷一从宫里回来就晕了。
太医?什么太医?谁病了?贾敬脸色涨红,胡子一颤一颤, “我没事,出去!”他不想让人看见他这般狼狈相!
“老爷?”见他这般,贾敬之妻更加担忧,不由上前两步想去扶他。“我说,出去!”贾敬猛一挥手。
贾敬夫妻少年结发,成婚三十余年了。
贾敬之妻今年已有四十九岁,再怀胎本便不易,又兼上了年岁,身体沉重,行动不便,被贾敬这一推,虽力气不大,也竟站立不稳,向后倒去!
婆子丫鬟们原等在门外,见状扑救不及,就看着贾敬之妻摔在了地板上!
“太太——”
“太太!”
呼唤声混着夫人的呻·吟声扑到贾敬脸上。他看到了夫人身下殷红的血——夫人啊!他跪倒在地。
贾敬之妻扎挣了整整三天,留下一个女儿,撒手人寰。[注4]
这期间,有宫中太监到了隔壁荣国府,暗示贾母和贾赦:
荣国公贾代善对陛下的救驾之功,用到如今就算尽了。
——这次陛下看在旧情面上绕过了贾家,再有下一次,可没这么走运了。
贾赦自知妄想不可能再实现,借病龟缩在东院,半步不出房门。
贾母更想将家中撒手不再管,可听到东府里贾敬媳妇死了,贾敬竟要辞爵去城外修行,到底不忍心,让把那没了娘的小女孩抱了过来,取名“惜春”,养在院中。
同时,她向贾赦提出:拿丰厚的聘金出来,趁早为贾琏迎娶王熙凤过门,把和王家的姻亲再结得牢固些。
王子腾一心效忠陛下,近日又升了禁军总兵,已是从二品武将了,日常随侍在陛下身侧。史家史鼎还护驾有功,
前日竟得封了忠靖侯。甄家也没事,只有薛家怕是要糟………
国公爷的情面没了,家里更要指着这些姻亲了。
凤丫头虽才十四,贾家拿出诚意,想必王家也会答应提早婚期。等凤丫头进了门就让她管家,老二媳妇歇着去罢!
贾赦原本还不大愿意儿子娶弟媳妇的内侄女,到现在也没了办法,只得拿了两万两出来。
贾母又让从官中再拿两万,要置办极为丰厚的聘礼送去王家。
王家有钱,如今又比从前更好了,凤丫头的嫁妆说不定比老二媳妇的还多,贾家的聘礼也不能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