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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1 / 4)

 遥远的五十年代,追溯起来,我们要攀过时间的稠河。

一个女婴在一间矮平房中呱呱坠地,接生婆从房里端出一盆血水来,喜气洋洋地喊:“生了生了!母女平安!”

围在外面的一众大人松了口气,有人冲进去看娘,有人抱起大哭不止的女娃,小小的平房中立马被塞的水泄不通。

夏乙是两个时辰之后来的,那时人都散得零星,只剩女婴的大哥和父母。爹喊他拿个鸡蛋来给师娘补营养,把珍贵的鸡蛋裹在蓝色的绢布中,舒展手掌,一颗白净净的蛋“剥”一下呈现。

师娘抱着娃坐床头,虚弱地招手要他坐下。他见师娘只能气声说话,脸色一下老了十岁,嘴唇像死人白,虽然他还没见过死人。

师傅就着他的手上的绢布把鸡蛋裹回去。要不得!改天我找老夏好好说道说道,自己的孩子都瘦的皮包骨,还把蛋往外拿?!哪有这样的道理?!师傅边推拒边说。

出门前爹就好些交代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那师娘就是我娘,如今正是需要养好身子的时候,我们家条件不好,就只能拿出一个鸡蛋,师傅你莫要嫌弃就收下吧,你不收我爹就不让我回家了。夏乙把蛋往桌上大气一放,插兜不管。

师傅和师娘相视一笑,说着小家伙人小鬼大的,嘴皮子倒是溜,于是就礼貌地收下了。师傅把垫下面的蓝色绢布拿出来,折好递给他,这块布也是珍贵的。

师傅坐在另一张凳子上,和他唠家常,问他爹最近怎么样?娘是否身体还好?

他如实回答,爹将田里的稻子都一一收割了,现在土地改革,土地隶属私人所有,他干活的热情比从前高很多,能补贴家用的余钱更多了;娘身体依旧老样子,上次摔跤搁家躺了一天,第二天天一亮就随着爹出门看田了,他们早出晚归,一天见不到影。

他的目光总是不受控制地落在新生的女婴上,用一块红色的碎花布裹着,像一块神秘的面纱藏住一个新鲜物种,不露出一点她的面目,被人抱在胸前轻轻哄着,不知那个物种是在睡觉,还是在瞪着眼睛观摩她的娘。

师傅将这一切收进眼里,问他想不想抱抱妹妹?

可以吗?他歘一下肃重地站了起来。

老夫妻笑了笑,师傅把女婴稳稳接过来,抱在他面前。

夏乙站得笔直,僵硬地伸出双手,轻轻抱过这个新鲜物种。碎花布真柔啊,靠在手里像捏了把空气,但手中的重量却是告诉他怀中的是个人,她的黑瞳清而亮,额头饱满,隐约可以看出长了个微笑唇,但微笑唇没笑反而向下一撇,口腔嫩红,小舌微露,嚎啕大哭了——“哇哇哇”冲炸人头盖骨的哭声。

她不要他抱,所以自然而然又回到了师娘臂中。

当时,夏乙十岁。八岁时,他经爹介绍跨越半个村的距离来到师傅家学木工,平时自带伙食,不用学费,只求学成就行。

他的木工手艺一般,无论是打磨家具还是做些小物件,成果总是那么的中规中矩,但因为十里八乡除了师傅就他会木匠的手艺活,生意还算乐观,况且师傅很照顾他,平时会帮他揽一些活,叫日子不至于太难过。

自十八岁成年起,他就另立门户了,但念及师傅往日恩情,他还是会隔三岔五来拜访一二。

那年,他开始面临了个巨大的难题,一生中的大事——婚姻。

媒婆给他介绍了几个妙龄女子,但他皆毫无欲望。

他感到麻木。如果说人生是一条宽敞的海上行船,那木匠活无疑是保命粮食,他看着那些还未成年的稚气女子,找不到爱情存在的意义。

但面对家里人的絮叨,他不敢反抗,更不敢接受,一忍再忍,最后,他用光了所有积蓄分家了。

那年二十八岁,那是改变他一生的一年。

当年刚经历过“二五”计划和“双百方针”,这个村庄被政府划为了第一批开发区,还派县城里的歌舞团做宣传。

命中注定,神得为他多年以后开家乐器行找个理由。

在微弱的灯光中,台上只有一个人,那人大气地站于场地中间,手里拿着葫芦形状的东西,有根带子穿过葫芦挎在他的肩膀上。他唱着一种人们听不懂的歌,有人赶他下去,场下乱成了一锅粥,但台上的人临危不乱,低头盯着葫芦上的细线,指尖在其中穿梭,慢条斯理,大方专注。

音乐,无关地域与文化水平。悲情者落泪,乐天派豁达,恶而不自知者愧疚,欢乐者与亲享天伦之乐。

后背有人扒了他一把,他回头,看到焦急到满头都是汗的师傅,在人声嘈乱中,师傅扯着嗓子问他看到囡囡没?人群冲散了他们一家人。

他转回头,举步维艰,拨开人流,住隔壁的大叔狠狠地撞了他,再抬头——

她已经成了一个大姑娘了,脸色带有淳朴的乡村土色,眼睛圆的似葡萄,笑起来,微笑唇更显张扬,额前的灯光红和她的生命很适配,热烈活气;搭在双肩的辫子随着她的欢呼而跳动,红色的短袖素衣不太合身,四周尽是污言碎语,她站在那里,为了不符世俗的音乐流泪,不在意他人的眼光的灿烂。

也许是在美妙的音乐的烘托下,他看见了不一样的世界,用新的角度去审视这个比自己小十岁的人。这是值得他一辈子铭记的时刻。

后天,她找上门来了。

拿着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写了些人看不懂的字符,她说这是她之前找那个拿着葫芦的男人要的歌词,她学了两天,问他唱的怎么样。

那首歌叫《the sound of silences》,又名“安静的声音”。

她说,那个男人拿的不是葫芦,是“吉他”,歌曲中文名叫《寂静之声》,我问啥叫“寂静”,他说是安静的意思,但寂静比安静更加安静,可以想象一个人在山林的夜里。

他还教了我怎么唱——

When my eyes were stabbed by the flash of a neon light

That split the nigh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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