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一轮的化疗,像一场酷刑,彻底摧毁了林见清本就摇摇欲坠的身体防线。
药物带来的副作用前所未有的凶猛。剧烈的呕吐几乎让他无法呼吸,撕心裂肺的咳嗽牵扯着全身每一根神经都发出痛苦的哀鸣。高烧反复肆虐,将他烧得意识模糊,时而清醒,时而陷入混沌的噩梦。
疼痛不再是间歇性的发作,而是变成了持续不断的、碾碎骨骼般的折磨,最强烈的止痛针剂也只能带来片刻微不足道的缓解。
他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苍白皮肤下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显得异常艰难,需要耗费他全部的力气。
氧气面罩覆盖着他大半张脸,露出的部分眼眶深陷,那双曾经清澈的琉璃色眼眸,此刻涣散无光,蒙着一层死亡的灰翳。
母亲日夜不休地守在他的床边,握着他冰冷枯瘦的手,眼泪早已流干,只剩下麻木的绝望和心如刀割的痛楚。她看着儿子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听着他无意识中发出的、细弱蚊蚋的痛苦呻吟,感觉自己的心也被一寸寸凌迟。
医生又一次找她谈了话,语气沉重而无奈。所有的方案都已经尝试过了,癌细胞已经疯狂扩散到无法控制的地步。现在的治疗,除了徒增痛苦,延缓不了任何结局。
“让病人……少受点罪吧。”这是医生最后,所能给出的、最残忍也最仁慈的建议。
那天深夜,林见清难得地从昏沉中短暂地清醒过来。他似乎感知到了什么,涣散的目光极其缓慢地聚焦,看向床边形容枯槁的母亲。
氧气面罩下,他的嘴唇极其微弱地动了动,发出一点气若游丝的声音。
母亲立刻俯下身,将耳朵凑近他唇边,才能勉强听清。
“……妈……”他的声音轻得像一缕随时会散去的烟,每一个字都带着无法承受的痛苦和疲惫,“……不治了……”
眼泪瞬间从母亲干涩的眼眶中汹涌而出,她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背,才没有哭出声。
“……我好疼……”他细弱的声音里带着孩子般的委屈和哀求,“……好困……”
母亲的心被彻底撕裂了。她看着儿子眼中那近乎纯粹的、对痛苦解脱的渴望,最后一丝坚持轰然崩塌。
她颤抖着,伸出枯槁的手,一遍又一遍地、贪婪地抚摸着儿子冰冷的脸颊,仿佛要将他最后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
然后,在那片死寂的、只有医疗仪器冰冷滴答声的病房里,她做出了一个母亲所能做出的、最痛苦、最绝望、也是最深爱的决定。
她的手指颤抖得厉害,却异常坚定地,缓缓伸向了那个维持着儿子微弱呼吸的氧气面罩。
林见清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涣散的目光里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解脱的光。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极其轻微地、几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
仿佛在说:好。
母亲闭上眼,滚烫的泪水砸落在白色的床单上,晕开深色的痕迹。她的手指,猛地用力——
氧气管被拔除的瞬间,仪器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林见清的身体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呼吸变得更加急促而艰难,像离开水的鱼。但他脸上痛苦扭曲的神情,却似乎在慢慢平复。
他极其缓慢地、努力地转动眼球,看向痛哭到几乎晕厥的母亲,嘴唇再一次艰难地翕动着,发出几乎听不见的、断断续续的气音:
“妈……对不起……”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攒最后一丝力气,涣散的瞳孔里,努力凝聚起一点微弱的光亮,那是对这个世界最后的一丝留恋,也是对自己存在过的、最后的注解。
“……我叫林见清……”
“……清清白白的……清……”
最后那个“清”字,轻得如同叹息,消散在空气中。
他缓缓地、永远地闭上了眼睛。眼角,一滴冰冷的泪,悄然滑落。
所有的痛苦、不甘、遗憾、还有那份从未说出口的暗恋,都在这一刻,归于永恒的沉寂。
仪器上刺耳的声音变成了一条冰冷的直线。
窗外,夜色浓重如墨,没有一颗星星。
这个叫做林见清的少年,和他那场盛大而无声的暗恋,连同他还没来得及参加的、名为高考的未来,一起,彻底定格在了这个冰冷寂静的深夜。
干干净净地来。
清清白白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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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耳的仪器警报声还在持续地、单调地响着,像一把冰冷的锥子,反复刺穿着死寂的病房。屏幕上那条毫无波动的直线,是最终、最残酷的判决书。
母亲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灵魂,僵立在床边,那只刚刚拔掉了氧气管的手还悬在半空,剧烈地颤抖着。她怔怔地看着病床上那张瞬间失去了所有痛苦痕迹、却也同样失去了所有生机的脸,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
几秒钟死一般的寂静后,她猛地扑到儿子身上,双臂紧紧环抱住那具尚且残留着一丝余温、却已彻底冰冷的身体,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不似人声的哀嚎。
那哭声压抑了太久,绝望了太久,此刻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带着摧毁一切的力量。她浑身剧烈地颤抖着,脸深深埋进儿子瘦削的肩颈处,仿佛想要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唤回他。
“清清……我的清清啊……妈妈对不起你……对不起……”她语无伦次地哭喊着,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无尽的自责、绝望和无法承受的痛失。
护士和医生闻声匆匆赶来,看到这一幕,都沉默地停下了脚步,脸上写满了沉重与不忍。他们静静地站在门口,没有立刻上前打扰这位刚刚经历了世间最残酷别离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