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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九章:暮春花落

第一百七十九章:暮春花落

随后,那前来报信的参将,却因为自己一句多言,而招致同僚丧命,心中不安之余,亦隐约觉得荆州军营此刻人心与风向都在大变,但如何变化,又该如何明哲保身,他却毫无头绪,当下随着陈霸先回营之后,只是低头不语。

杜僧明虽是年轻,却知晓陈霸先的心思,他向营中各处转了一遭,回来向他报道:“外间行刑已毕,东门边的米粒也都已拣干净,人都散了。”

陈霸先点头道:“那他们口内可有怨怼之词?”

杜僧明自然知道他问的是哪方,遂答道:“刘副统领一向待下宽厚,士卒中确有怨言,只不是对王爷与大哥,却是对田帅而来。”

陈霸先心中也料定会有如此了局,便问道:“他们如何说?”

杜僧明说话遂也并无些遮拦,与他当面一五一十都报道:“他们说自己驻守荆州多年,军中一向纪律严明,从未有过此等事情。偏偏那田帅依仗上恩,在此地治威治福,又说王爷处事不公,偏袒自家亲兵亲卫,便是没有将他们当做自己人。总之是以为这刘副统帅死的冤枉,而如此治军,只怕更要令人心涣散怨声载道。”

陈霸先闻言,偏首去看了一眼外面来来往往的军士,忽然叹气道:“王爷这才到荆州多久,军中便乱起萧墙,此等隐情若叫陛下得知,自然又是一场是非。看来是有人存心将荆州局势搅乱,用的手段却甚是阴毒狠辣之至。”

又招手命杜僧明近前,吩咐道:“你去将那刘副统领厚葬,他家中老小赡养之用,皆从我俸禄中领取。”

见杜僧明出帐,自己方才转头出了营房。骑马在军中左右兜了一大圈之后,才选了一个不起眼的营门口出来,而后纵马在城中飞奔一圈,又在一间杂衣铺中盘亘了许久,最后换了一身打扮出来,在秦风楼下了马。

赤芍自派人传信给他之后,便一直在楼中等候。此时听人来报,当即便下楼相见。两人互相道安,之后陈霸先坐下,赤芍烹茶与他,并暗中默默上下打量陈霸先,见他此刻却不做军旅打扮,头戴飘巾,身着一袭寻常白襴袍,腰系绦带,亦不携带随身佩剑,倒是忽然想起在当时在客栈中与他初次相见时的情景,这才笑道:“你今日好雅兴。”

陈霸先于此间的身份尴尬,按理说他既是萧绎在荆州旧部的势力,又是西南冼氏的人,本不该跟秦风楼与全门子弟再扯上什么关系。可他曾蒙赤芍与全门救命之恩,亦曾亲自与王贞秀手下的第一高手南宫无涯交手,还险些命丧其刀下,心中更是清楚,若要铲除王贞秀,首先便要拔除南宫无涯这颗虎牙。否则,只怕除祸未尽,反遭其反噬。因此,对赤芍他除却感恩之心,更有一份等闲难以比拟的崇敬之意。

而赤芍则将炼药已成,以及自己设法找到了暗中给药的方法,此一桩极为要紧的事情,先与他细细说了一遍。

陈霸先手里端着新烹好的滚烫的茶水,激动到忘记了品饮,却道:“真是好极了,时已刻不容缓,这给药之事,便全仗赤芍姑娘达成了。”

赤芍见盏中的茶水泼了零星出来,落到他手指上,他却恍若无觉一般,遂道:“其实此药于南宫无涯也是解药,能助他摆脱王贞秀的控制与驱使,但我唯恐他如今久在糜烂之地,只怕早已忘却了所谓的江湖侠义之心,更忘却了自己还是临月剑的传人。”

陈霸先对此亦甚为扼腕,摇头道:“历来剑乃君子之重器,临月剑之于江湖中人而言,更是行侠仗义与江湖君子正气的化身。谁能料到如今到了南宫无涯手里,却成了甘为权贵所驱使的一柄杀人利器。”

赤芍便道:“南宫无涯如今化名冷定乾,他居于王府内亦独来独往,甚少与人相交。我今日已让人设法将解药混入他日常所用的烟叶当中,若无意外,那么两日之后便可见效。到时,你可设法试探一下他的内力,此举有些冒险,却是不得不为之。我才疏学浅所致,唯恐解药效力不够。”

说完,她有些歉然的垂下了头。而陈霸先立即作揖道:“哪里?你如此煞费心机,我已经感激不尽了。至于药效,既然咱们是让人悄悄在他的烟叶中做的手脚,便是有些失误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你不必担心,我便是要试探他的内力,也不会一味用蛮。总有一些巧宗,能让他一展身手如何的。”

赤芍犹豫了一下,左右思量一番之后,才状似无心的提起方府及方柔来。陈霸先本来对此事也上着心,待听闻方柔如今安静守在家中,并再无心思谋求与杜僧明长相厮守之后,问道:“那她如今,可是准备安心待嫁了?”

赤芍摇头,如实道:“这一层我也看不透她的心思如何,不过这姑娘晶莹剔透,不似寻常闺阁中人。我只是觉得她要嫁给王贞秀未免可惜了,这才生出了些感慨罢。”

“那我回去之后,倒要再问问老四——”

听陈霸先说出这句,赤芍已先摆手,劝道:“若是这样的话,只怕于事无补。我总以为世间有情之人,若两心相惜,自然天鉴也可逾越。但若这情分只是稍纵即逝,那么强要挽留也是无益。”

又道:“你那四弟从前对她何等在意?那时我都看在眼里,觉得她们男才女貌,真是十分登对的一双璧人。可这才隔了多久?便可不闻不问,既不关心也不再挽留。我去看方柔时,亦觉她如今的情形并无不好。反正心死如灰了,嫁给谁,差别都不大。”

陈霸先自然听得出她话里浓浓的打抱不平之意,当下只能先替杜僧明谢罪道:“我也曾为此劝过老四,不可负心亦不可乱情。但他或者内心也有自己的难处吧,总之此事算他对不住人家,我身为他的兄长,亦对方姑娘深感遗憾。”

赤芍觉得自己似有些僭越了,遂摇头道:“哪里?我只是随口一说,这种事情不一定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或者他们心里更加清楚,到底是为什么而放弃了彼此吧?”

此一言,便轻轻揭过此事。但两人心里都似有种预感,此事并未见完。

这日萧绎在外处理种种公务,直至半夜方才回府。而后苑客舍小院中,亦是灯火通明,人影交叠来往不止。

掌珠是到了晚饭之后,正在喝茶消食时才听说王沅溪忽然病倒的。她当即就披衣要去看望,却被青鸾止住道:“王妃稍安勿躁,夜里起了风,越是暮春时越怕春寒。还是奴婢先去探个究竟,便要请大夫这些,也好先做安排。”

被她这么一提醒,掌珠才惊觉自己这是有些不顾身份了。于是便点头应了下来,只是临了还忍不住又道:“你且好生安置了她,总不能叫人以为我心胸如此狭窄,这般不能容人。”

青鸾在心内叹息了一声,掀开珠帘转身融入到夜檐下的灯火中。

而客舍内,王沅溪倒是真的一身高热,几近神志不清,因反复唤她的名字也不做反应,身边的几个人无不急的跳脚抹泪。

待见到青鸾披着云锦素莲披风前来探望时,便将她团团围住,一个个的,都争先恐后,十分忠心耿耿的向她描述着这场“突如其来”的急病。

青鸾进屋之后,先解了披风,自袖中伸手出来,在卧躺在床人事不省的王沅溪额前抚了抚,而后摇头惊道:“这么烫手?你们到底是怎么服侍的?怎么白日里还是好好的,忽然说病就病了?”

她此时严词厉色,大有借机发作的意思,而王沅溪身边这几个人,也知道自己底细本就不稳,当下便又纷乱的互相推诿了一番,而后被青鸾喝止道:“行了!伺候主子的时候没见你们真有这份心,倒是很会替自己描补厘清的。我来了这半日,起初便见这几上的茶壶壶口都没有热气了,再伸手一摸,果然冰冰凉凉——谁管的茶水?自己去外头跪着去!”

她一句话,先拿下了近身侍女中的一人,而后迅速借着掌珠的名义,再添补进来一人。因事出有因,无人敢于驳斥半句,而余下人等,更是各自心惊胆战只求自保,更无暇顾及齐心同力抵御外人了。

因见王沅溪的确病的不轻,青鸾坐定之后,便吩咐人先去请王府后院自家的医女过来诊脉。而后又移了驾,将几个近身伺候的人都叫到一处,仔细盘查日间王沅溪到底去了何处,又吃用了些什么东西。

“一句话,王娘子乃是王府贵客,我奉王妃的旨意过来探望,亦要问明她是因何生病,是否府中招待不周,亦或者是身边的人伺候的不好。否则,若传到外人耳中,还以为我们王府便是轻慢于她,这等名声,我们可不能枉担。”

人皆散去之后,王沅溪听着这一重重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整个人像被抽空了。她慢慢想起来,不记得自己那时是怎样擦干了眼泪,跌跌撞撞出了暖阁。

暮春三月夜里的风,凉意袭人,直吹到她的骨髓里,吹到她的心里。她不知道远隔千里的家中的夜是不是比这里更冷,自己的阿娘是不是也被一片风声聒碎乡心,无法成梦。

她似乎看着母亲暖阁内的灯始终没有熄灭,听到她的咳嗽声,想起自己离去前父兄脸上的轻蔑神色,母亲脸上无法掩饰的疲惫与悲伤。

她不知道究竟哪件更令自己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