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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四章:如意仙馆

第二百二十四章:如意仙馆

萧绎早在东宫抵达荆州之前,便让人腾空了一旁的如意仙馆,又格外布置了一番,作为萧统此番在荆州的下榻之处。如意仙馆与湘东王府本是一墙之隔,但往来方便,且风景独好,作为主人所用的书房连着起居室,两面临水一面推窗可见竹林,春日里正是春水沥沥,春竹如玉的时节,因此青鸾一路行来,只觉心旷神怡,不由暗暗赞道:原来王府隔壁便是别有洞天,只可惜以前没留意到。

萧统早知道她要来,便侯在前苑等着。青鸾见他身穿一件素白褙子,既不戴冠,也不束带,人倚于木色栏杆上,愈发衬得眉目如画,丰神似玉,一旁却是韦明庭侍立,也不知这厮是怎么了,一别数月,竟又比从前要臃肿了几分。两相对比之下,不免便起了蒹葭玉树之叹。

而两人一番见礼之后,韦明庭才上前相见,见青鸾只望着自己的身形,不由含笑揶揄道:“荆州好水土,养得你气色更佳肤白如玉。倒是我日日操劳夙兴夜寐,却是跟个水桶一样,满肚子都是油墨。”

青鸾微微一笑,也不去拆穿他。萧统便邀她进去说话,待入了内室,坐定之后,韦明庭才借故自告去烹茶,临行前还朝青鸾挤挤眼睛,一副好奇八卦的模样。

青鸾因他这个小动作而涨红了耳垂,少卿转过脸来,朝萧统微笑道:“殿下一路辛苦,船行可还顺利?”

萧统点点头,便坐在她身前几步之外的椅子上,与她说起那几日的水上行程。中间谈及在岳麓山畔,隐约见到江心有一片沙洲,名为仙人岛。其上绿荫满目,处处春花点缀其中。只是方寸之一隅大小,不见人烟却甚是过目难忘,但因赶路而未能登上去一览美景,不由微带了几分遗憾,叹息道:“若非去虞山时不经过那一条水路,不然我一定专程再去一访。”

青鸾心中勾勒着那江中小洲的模样,听闻他要去虞山,当即便脱口问道:“那殿下去虞山时,可经过镇江?”

萧统微微颔首,应道:“是,虞山在镇江往北。但镇江风物亦美,我打算在那里停留两日。”

他说完这句,有意停顿了一下,等她的话。青鸾却生出了几分迟疑与犹豫,她本想趁机与他一道同行,但是王府中现下诸事纷乱,她并不能放心离开。而萧统的身份则不便在荆州多做停留,听说他奉的是皇帝的暗旨,就连荆州州府官员知情者都被再三严令缄口。于是便只能看看他,过了一会儿,方道:“殿下若去镇江,想烦你替我找一个人……”

一阵风过,淡淡的竹叶香从鼻息间慢慢沁入心肺之中。

“韦大人,殿下正等着您这壶茶待客呢,为何您就趴在这窗子底下,迟迟不进去?”

如意仙馆的花厅设在半坡之上,从竹林小径出来,慢慢抬眼便能看清屋内的情形。韦明庭知道这两位说话必不会关门掩户亦不会有非礼之举,可是心中仍不免替太子感到惋惜,遂在窗下缩头缩脑的观望了半天,直到一相熟的侍卫巡逻时经过,见状出声之后,他才狠狠的朝那人瞪了一眼:“多事!”

可恼这不谙风情的侍卫,韦明庭不得不讪讪的提着滚烫的茶水进来。他先奉给萧统,萧统却转手递给了青鸾:“你尝尝看,我从京城带来的太姥山明前白牡丹。”

韦明庭:“……殿下这茶,今年总共也就只得了一罐而已,二两不到。”

青鸾喝了一口抵在舌下,回味半响,才嫣然一笑:“果然,很好,清香又润甜。”

萧统也随她而笑,两人目光缱绻,亲昵如同无人在侧。倒让韦明庭恨不得自行消失在原地,幸而青鸾及时回过神,看向他道:“多谢明庭先生烹茶。”

他干笑两声:“客气了。”

萧统早将韦明庭视为心腹,也知青鸾对他极为看重,引以为知己,当下便没有避讳,只道:“我可在镇江盘亘多几日,只要你要找的人仍在那里,便一定能寻到。但是不知,我寻到人之后,又该如何安置?”

如何安置?

青鸾一时间答不上来,忽然心如刀割,痛不可遏,手指微微发抖,却终还是揭开了自己随身带来的那个小盒。又将盒盖打开,将盒中花钗慢慢取了出来。

“殿下若见到她,就将此物交给她,并说我已经知道了一切由来。让她仍在镇江等着我,我过些时日,一定会去见她。到时候――”

萧统接过花钗,在窗前明媚的春光里细细打量着。他见钗上每根细细的羽绒都在微光下散射着点点斑斓华彩,那束羽钗汇合起来,就如同一个斑斓的华彩的梦。因而可以遥遥推想到,清浅的河滩上,生长着丛丛蒹葭,蒹葭上的露水,打湿了飞来停留小歇片刻的翠鸟的羽翼。

那翡翠的鸟儿一脚蹬开一茎芦苇,像一支青蓝色的箭,冲破淡淡水色天光而去,在清浅河滩上遗留下了一枚两枚羽毛。

而做这只花钗的人,便是如此,将最美丽的东西收藏起来,希望有朝一日能够送给自己思念的亲人。

韦明庭立在一旁,见两人都是静默着不言不语,只觉不妥,于是半晌才探手过去,用指腹轻轻试了试钗尾,问青鸾道:“是金的?”

青鸾摇头道:“是铜,只是鎏了一层金,比金要硬得多。”

说完,总算理出了一点头绪,遂朝萧统道:“我现下这一两个月出不了荆州,等王妃在这边安顿好了,府里的事务也有些头绪了,我便去一趟镇江――殿下,明庭先生,我也不瞒你们,这是我的妹妹。我亲妹妹――我此来荆州,还见到了我的母亲。就是她,告诉我这一切的。”

萧统闻言身上陡然一震,抬头看她。却见青鸾只是两眼凝着泪光,泫然盈盈,却并不落下。

青鸾随后将自己与王贞秀所达成的共识,以及定庐中所发生的一切,皆并无保留的细述了一遍。

萧统并不发言置评,倒是韦明庭听着有些牙疼似的泛酸,啧啧道:“昨日一见,竟然没看出来,这人年纪轻轻,手段和谋略还是颇有些过人之处的。能将一件事做的这么惊天动地最后又消弭于无形无色,连带着还保住了自己的荣华富贵和向上人头,殿下,臣以为,这个王贞秀除了道德败坏人品堪忧之外,算计人心之上倒真是个鬼才。”

萧统只看着青鸾,目光中既有怜爱也有悲悯疼惜,最后才问道:“那你又是如何作想的?青鸾,你相信王贞秀果然没有谋逆之心吗?”

青鸾果断摇头,却叹口气,正视于他道:“我不信,他是生来就有乱世枭雄之意的人。如今能与朝廷达成共识,不过是因为他自知资历尚浅,需等待时日丰满羽翼。但这时机,既是他的,也是王爷与殿下的。所以,我会赞同议和,并且,在此期间,仍与他互通消息。”

“那么日后呢?青鸾,你母亲与他――”

“来日的事情,来日再论。况且人这一生当中,变数太多。便如我,从前也决计料不到,自己会有这样的一天,会拜托殿下去寻访我的妹妹。”

萧统微微颔首,似赞同她所言。过了片刻,为了开释眼下稍显凝重的氛围,方起身道:“是,人生若只如初见,那便不会有后来的悲欢离合了。青鸾,我带你去看看这如意仙馆的翠竹,还有,这边的水池中长有菱角和夏荷。此时不是花期,但碧叶满池,也是极美的景致。”

青鸾会意一笑,无限眷恋的凝视着他含笑温润的面容。萧统比之年前时已清瘦了许多,就连身上新裁的春衫都用了小一号的尺寸。她心中暗暗自责,明明是千里迢迢的一面相会,自己却总是满腹悲春伤秋的心事。其实若论起来,他才刚丧母,心中的苦痛岂会比自己少半分?

但可恨那时,自己却未能在他身边,便是遥遥相看一眼,送去半点温暖也不能够。

于是两人在携手走在那条竹林小径上时,她才问道:“殿下,你心中难过时,会如何排解?”

萧统若有所悟的看了看她,摇头道:“也不需要如何专程的排解,难过是因为心中有伤,但人生有身体发肤与五脏六腑,若伤了,都可服药延医求得治愈。心伤了,也一样。”

“怎会一样?伤在皮肉,便是数日疼痛,或者抽筋扒皮,也不过是一番忍耐而已。可是伤在心上,却无药可医,至起码,现下我是不知道该如何去自愈。”

萧统见两人已入竹林深处,四下皆是寂静无人,方伸手拢了她入怀中。两人紧紧相拥,他轻抚着她头上的青丝,满怀怜惜道:“会愈合的,青鸾,所有当下我们以为迈不过去的深渊,过后回头一看,都只是一时的惧意所致。人要朝前看,我们便能找到勇气继续走下去。不要回头,不要去诘问自己和命运。就如此刻,我让你猜,这竹林的尽头,会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