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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2 / 2)


“不不,与其说是宗教,比较像帮人驱魔的法师之类的。听说很灵验,信徒很多,好像就在三鹰的样子。而且不只东京都内,连别的县市也有人来膜拜。信徒当中连政治家之类的名人都有喔,真的很流行。”



“喔,还会帮人卜卦?”



“说到这个就有趣。”



原本看着前方的鸟口转头看了我一眼,说:



“一般不是都把恶灵鬼怪之类的驱走吗?他们那边不一样,听说是封进箱子里。”



“箱子?那种四四方方的箱子?”



“对。就是那种箱子。教祖好像是个作山伏(注:山伏为修验道中的修行者。所谓修验道乃是一种结合了日本固有的山岳信仰与佛教、道教、神道教、阴阳道而成的日本特有宗教,强调透过种种修行来得到。山伏打扮一般为头戴多角形的小帽,身穿袈裟,手持锡杖。)打扮的中年男子,身上背着号称灵验无比的箱子,能准确地说中信徒的烦恼,然后作法将烦恼的原因封进背上的箱子里。”



“哈哈哈,听起来好假。”



“是啊,还收很多钱呢,检举他们岂不痛快?连名人跟政治家那是信徒耶。所以我其实蛮有兴趣的,要不是发生分尸案,现在早去采访了。”



“话说,什么时候才会到发生分尸案的相模湖啊!”



“咦咦,怎么又回到三鹰了,真拿这条路没办法。”



这叫鬼挡墙,我看去请御筥神来驱魔还比较快。



结果到相模湖时已是黄昏时刻,早过了五点。不过现场到处围着绳索,看来搜索仍持续进行中。



现场人数似乎有点少。有看到警察的影子,但总不可能直接上前问话。走上杂草丛生的小路,不久见到停放小艇的小屋。



“啊,那里人很多,肯定是那里没错。”



鸟口快步超越我。



“喂,慢着,跟你说直接去找警察也不可能让我们通行的。”



我小跑追上。



小码头附近蹲了个男子,见到我们立刻站起,我们两个反射性地停下,结果反而更惹他人注意。



“啊,这不是关口兄吗!好久不见,你怎么会来这里!”



原以为会挨骂,没想到是打招呼。鸟口小声说句“不愧是老师,面子好大”,高兴地笑起来。



男子原来是上次事件中认识的木下刑警。木下招呼在小屋附近踢石头的男子过来,小芥子人偶——青木刑警跑着来到这边。



“上次多谢你的帮忙。”



“怎么了?发生事件了吗?”



这时除了彻底装傻以外别无选择。木下回答。



“咦?关口兄没听说吗?分尸案的脚——啊对,晚报才会报导脚的消息。今早在这一带,啊应该说,在这小屋附近发现分尸案的脚了。”



幸好没被怀疑的样子。



“原来发生分尸案啊?”



我打算彻底装儍。



“老师没看报纸吗?昨天早上,在国道二十号线大垂水山顶附近发现年轻女性的右豌,大约是上腕的一半以下部分吧。发现者是当地从事林业的男子,开轻卡车时发现的。然后今天早上,在这里——就是这个小码头,发现脚部,双脚都发现了。害我们累死了。我昨天整晚才去帮忙取缔红线(注,红线,即所谓的[红灯区]。战后日本于一九四六年发布公娼废止令至一九五八年发布卖春防止法期间,可公然进行卖春的区域。)强化月份工作,今天一早又发生这事件。”



木下手持长棒向前伸出。



“找不到,只找到垃圾。”



“这里发现的是脚?怎么被发现的?”



“发现者是钓客,在湖底——其实也就那里而已,在海岸线上。”



“喂,木下,湖怎么会有海岸线。”



青木出言纠正。



“发现者是在那个码头的前端看到的,他原本好像是要开小艇出来,结果发现似乎有箱子类的东西沉在水底,还以为是宝箱。真愚蠢,不管它就没事,却还拿钓鱼杆去捅。”



青木抢走木下的棒子,站在码头前端把棒子插进水里。



“像这样,捅了几次后盖子坏了,于是里面的东西就——”



“浮上来了?”



记得中禅寺敦子是说脚浮在水面。



“没浮上来,是钓上来的,听说用油纸包着。真是吓死人的宝物,想都没想过会是脚吧。”



案情已经如此错综复杂,可见传闻有多么不可靠。



“箱子上缠着重锤?”



“不,箱子以坚固铁板做成,大约这么大。”



青木双手一比,约有二尺八寸(约八十五公分)左右。



“箱子的宽与高都很短,简直就是四角形的烟囱。脚就恰恰好收在里面,或者应该说塞在里面才对。所以当然浮不起来,毕竟箱子是用铁作的,而且还打造得很坚固,不容易坏。或许是丢进湖里时盖子撞到湖底的石头毁损了锁,所以才会被简单撬开——”



之后就发生大骚动了——年轻刑警说。木下接着青木的话。



“于是开始展开大规模搜查,但目前还没找到其他部分。本来差不多也该结束了,可是这里的搜查主任个性很执着。”



“搜查主任是不是木场啊?”



“嗯,毕竟搜查的主要单位是神奈川县本部嘛,我们只是来帮忙的。县本部申请了二十名左右的警力来支援,他们最近还在忙其他案子。”



我瞪了鸟口一眼。什么简单推理,场所既然在相模湖,当然是由神奈川县警出动。哪可能轮到木场这种下层警官当现场指挥啊,稍微想想也知道吧。鸟口搔搔头不好意思地笑了。



“对了,怎不见木场?他性格暴躁,不会跟当地警察吵起来了吧?”



我一提到木场青木一脸困扰地与木下互望,然后无力地苦笑。



“木场前辈不在这儿,他最近实在很奇怪。”



“奇怪?”



“嗯,现在跑去插手管跟他完全无关……管辖不同的事件。因为是擅自行动,上头气得很呢。这几天我也没看到他人,今天原本该来的也是他而不是木下。大家都很生气呢,对吧?”



木下点头。



“完全无关?是什么事件?”



“嗯,那也是神奈川县警管辖的事件——啊,这个就算是关口兄也不能说。上头下令要保密。就是所谓的搜查机密。”



木下制止原打算继续说的青木,用下巴指示小艇小屋方向,两三个穿制服的警官与一个穿开襟衬衫的刑警望着这里。



“啊,糟糕,那个神奈川的警部补可是凶得很。抱歉,该走了。”



木下轻轻点头致意后,似乎想避开警部补的视线,从我们来的方向走去。站在码头上的青木也一副奇妙表情地说:



“唉,烦死了。我也先走一步——”



说完,快步跟在木下身后。临行前仿佛想到什么,又回头说:



“——啊对了,关口兄,刚刚那个阴阳师的妹妹,当杂志记者的——脸蛋很可爱的——那个女孩去那边的民家采访了,现在或许还在吧。”



中禅寺蹲子也来了。



两人离开后,我跟鸟口除了呆望着倒映在湖面的夕阳外也没事可干,只好准备回家。不知今天究竟来这里干什么,当然这附近也没半家卖红豆汤圆的店。



正当无事可做准备回车上时,眼熟的娇小女性——方才提到的中禅寺敦子朝这儿走来。敦子认出是我后,失声惊讶地说:



“哎呀!老师怎么会在这里?”



“没什么,我来吃红豆汤圆的,对吧鸟口。”



我的话中带刺,但鸟口似乎丝毫没有察觉。



青年盯着敦子瞧,说:



“关口兄,这位小姐是?”



看也不看我一眼,低声询问。



“喔,这位是在那本有名的《稀谭月报》里担任编辑记者的中禅寺敦子小姐。”



“稀、《稀谭月报》!呜哇——”



青年从鼻孔喷出大量空气。我想,那大概是自卑感与尊敬与羡慕交织形成的气息。站在《实录犯罪》之流的糟粕杂志立场,《稀谭月报》与自己之间的差别就好像是天与地,等级全然不同。



加上中禅寺敦子是名女性,又很年轻。纵使实际年龄已超过二十岁,外表仍像个女学生。再加上她的容貌十分美丽,只要稍加打扮便是会变成个大美人。构成中禅寺敦子的所有要素仿佛都像在命令鸟口的鼻孔喷气。



我察觉出鸟口的心境,没安好心地替他介绍。



“敦子。为你介绍一下。这位青年叫做鸟口,或许你没听说过,他是《月刊实录犯罪》这本了不起杂志的编辑,希望你能跟他好好相处,我平时——很受到他的照顾。”



但是鸟口毫不害臊,以平常的态度说:



“讨厌啦,就算我平常很照顾老师,在别人面前公开我身分很不好意思耶。”



哪有不好意思,根本是彻彻底底的厚脸皮,我不知道这青年身上究竟哪个部分含有害羞的成分。



敦子看起来有点疲倦,不过还是努力装出和蔼的笑容,说了句“你好”后恭敬地行礼致意,接着说:



“我拜读过《实录犯罪》。追踪‘光’俱乐部的那篇报导很有意思。”



从记得报导内容这点看来,应该不是恭维话而是真的看过。鸟口闻言似乎颇感讶异,但没过几秒,立刻又恢复原本懒散的表情,以平常的滑稽声调说:



“唔嘿,那篇的原稿,是我……”



停顿几秒后。接着说:



“从袋子里拿出来的。”



看来打算搞笑搞底的样子。



敦子似乎很疲倦。当我问起采访的前后经过时,她回答:



“嗯,似乎白跑了一趟。”



湖畔开始暗了下来。现在要搭电车回去多半很辛苦,反正也同方向,便邀她一起搭车,敦子非常高兴。看到那辆冒牌达特桑时也连呼好棒。鸟口很得意地说:



“看,连敦子小姐都赞不绝口呢。批评这辆车的只有关口老师而已喔。”



“坐上去就知道,等着瞧吧。”



我这次确实地拿着地图坐上前座。



“我有个疑问,犯人干嘛要切割尸体啊?肯定很花时间,找个地方埋起来不是比较快吗?”



鸟口握着依旧不断细微震动的方向盘说。”



大概是想埋也没地方埋,居住地点不方便吧。”



我随口回答。



“是吗?——有人会因为这种理由切割尸体吗?我猜大概是因为怨恨吧。死者多半是犯人杀上千刀也不厌倦的家伙。”



“不。会杀人者神经基本上都不正常。犯罪时已失去平日的理性,那时的情感恐怕已超越憎恨变成了疯狂。对吧,敦子。



我怕敦子一人孤单坐在后座无聊,把话题转到她身上。不过回头一看,似乎也不尽然,见她似乎很快乐,大概很喜欢兜风吧。



“这个话题我之前跟哥聊过喔。”



“喔?京极堂怎么说?”



我想听听敦子的哥哥——京极堂的意见。



我这个乖僻的朋友具备大量与日常生活毫无关系的知识二,肯定对这类话题有异于常人的扭曲见解。跟平常一样啊——敦子笑着说。



“不过也说或许有可能是为了阻止死者复活的诅咒仪式行为,不然就是企图干扰身分调查。”



“咒术的因素暂且不论,我想这么做也无法干扰身分调查吧?顶多造成一时性的干扰而已。最近科学办案发达。就算丢了头也还是瞒不住身分!”



“嗯。哥哥也这么说。往后的时代大概仅凭身体组织的一部分就能确定个人身分吧。因此他说会分尸的决定性理由应该是不方便处理尸体、太重无法搬运——之类的物理性理由。到这部分为止跟老师的意见相同,只是——”



“怎着,后面还说了什么?”



敦子凑向前座。



“关于切割尸体时的精神状态嘛,老师刚刚说那不是正常状态下做得出的事——对吧?”



“理所当然吧?怎么可能正常。”



“是,我也是这么想。”



敦子先同意我的意见,接着说:



“可是,哥认为——切割尸体时的精神状态恐怕是非常正常的,应该说犯人就是想从杀人时的非日常状态回到平时的生活——日常世界,才会动手切割尸体的。他认为犯罪者应该是透过切割尸体来使原本异常的精神状态恢复正常。”



“这怎么可能?为什么切割人类尸体的残酷行为能达到恢复正常精神的效果?相较之下,分尸反而还比杀人更异常不是吗?过失杀人还有可能,但绝无所谓过失分尸吧?这么考虑起来当然是分尸时比较异常啊,对吧鸟口。”



鸟口淡淡地回答:



“可是要明确分别出正常与异常很难吧。例如冲动之下一刀捅死人的情形,这该算异常吗?还是正常啊?”



“那一瞬间算异常吧,你是指一气之下失去自我的情形对吧?生气的瞬间是异常,不然不可可能会作出杀人这种划不来的事情。如果用得失损益来判断或社会的伦理规范的话,九成九不可能犯下杀人行为的。”



“嗯,哥哥也这么说,杀人行为九成九是冲动造成——或者是像疾病般突然发作——”



“不过也有计划杀人吧?例如为了计谋、怨恨、想要钱、或者守护地位与名誉等等因素。杀人肯定有动机呀,敦子小姐。要描写犯人心理关口老师最擅长了!”



鸟口如此说完看了我一眼。



“根据哥哥的说法——虽然我不太懂,他是说这类动机其实都是事后为了方便他人附加上去的。为了使犯罪得以成为犯罪,必须要有个社会共识上的动机等理由,算是一种约定俗成的习惯吧。”



“为什么?没听过这么愚蠢的说法,虽说很有京极堂风格。”



无论如何,当然是先有动机才有犯罪,说什么动机后来才附加的,开玩笑。



“不,只论动机的话任谁都有,只作计划的话大家都会,这些要素并不特殊。犯罪者与一般人的分界线在于是否碰上能将之付诸实行的环境这点而已——哥哥的意思似乎是如此。”



“他是说不论是谁,如果偶遇能自由杀死对象情况都会下手吗?根本是歪理嘛。”



“我也不太懂他的意思。只是根据哥哥所言,动机之类的心理因案、环境之类的社会因素,以及是否能实行犯罪的物理因素应该分开来考虑才对。创造出犯罪的不是个人而足社会与法律。”



“啊哈哈,确实没有法律就没有所谓犯罪了,就跟没车就不可能有交通事故一样。”



鸟口不管任何话题都用相同语气回答。



我在想,当我和恨之入骨的对象对峙,对方处于无法抵抗的状态,而我手中又握有足以杀害对方的武器时——



我会杀他吗?



不,多半不会杀吧,因为事后会被问罪。



但是若假设犯行绝不会被发现呢?或者如果这世界没有法律,杀人不会被问罪的话——



或许会下手吧。



背脊发凉了起来。这种状况不可能到来,所以不必费神担忧。但是除去最后的条件后却不敢说绝不可能到来,那是有可能的。如果那时,我失去了最后的条件——社会性规制的话——



很有可能动手吧。对犯人而言不管是动机还是计画性或许都不重要,跨越最后一道防线的扳机,说不定只是一些小事——动摇、误会、激动这类日常常发生的小事。



“话又说回来。”



鸟口打断了我危险的思绪。



“不管怎说,切割尸体还是很呕心吧,我还是觉得这不是正常人做得出来的。”



“对啊,敦子。动机问题先放一旁,你说分尸是想从异常回到正常的行为实在难以理解。我怎么想都觉得这是杀人事件的当事人被逼入极限状态下,无法维持正常的精神活动时才会做出的异常行为。”



后照镜上映照出摩擦着双手,陷入思考的敦子。



大概正在回想哥哥的话吧。



“大家这记得——荒川事件吗?记得上个月的《实录犯罪》也有报导。”



荒川分尸杀人案发生于今年——昭和二十七年五月,一名小学女教师杀害任职巡警的丈夫,与母亲合力将尸体分割为头、腕、脚等部分抛入荒川丢弃,是一件轰动全国的离奇杀人案件。犯人为职业妇女,且还是教育者,带给社会很大的冲击。一开始女教师与情夫合作共谋的传闻臆测煞有介事地广为流传,结果发现原来是和母亲共同犯下的罪行。



“那案件连犯罪的手法都很奇怪呢。”



鸟口的表情透露出他似乎知道详情。我不清楚这案件,便向他询问手法有何独特之处。



鸟口以不变的迷糊口吻回答。



“首先用了警棒——这可说是丈夫的吃饭工具。在上头缠上绳子卡在雨窗上,绳子的一头先固定起来,接着趁丈夫睡着时缠在他脖子上用力拉扯另一头。”



“这算很奇怪吗?”



“恨奇怪啊。要说有计划,使用的道具未免太草率,感觉像随手拿身旁的物品充数;但要说是冲动,行动又太冗长,还意外地周到,所以真的很怪。”



“但这也还好吧,又不是说没有勋机,栅不上街勋杀人吧。”



敦子一讲话说:



“确实主嫌犯——妻子打从心底厌烦粗暴又花钱不知节制的丈夫,可说自平常就怀有动机。但一直到犯案当晚,收拾饭桌时才突然想要付诸实行。只不过那时还不敢动手,毕竟丈夫是个无赖,职业又是警察,贸然行事肯定会遭到反击。加上身为教育者的她也很清楚杀人是多么反社会、多么不为公理所容的行为。只是当晚丈夫睡着之后,那个突然来临了。”



“来临?你说杀意吗?”



“该说——杀意吗?或许该说是——好时机。”



“好时机?”



也就是指——杀害条件具备的状况吧。



“现在杀得了,杀了也无妨,杀了就轻松了——想到这些,什么憎恨都已不再是问题了。成为问题的,就只有如何更有效率。不失败地完成杀人行为而已。因为最麻的问题此时已经解决,所以杀人行为的社会性意义也就失去。至于动机——也就是日常的怨恨又如何呢?由于她这时心中所想的是只要杀了丈夫就能一了百了,所以动机也不存在。这时只考虑如何把警棒牢牢固定在窗子上,或是如何绑牢绳索之类的问题而已。也就是说,能称为异常的就只有那个来临的瞬间,之后的状态便与平时无异。”



“哈哈,除了对象是人、行动目的是杀害以外,其他不管是把棒子固定在窗子上或缠上绳索、拉扯绳索等行为的确都与平常做的事没两样耶。”



“但我还是觉得这是诡辩,不愧是京极堂的意见。就算犯罪时的精神状态不算异常好了,之后的分尸行为他又如何解释?”



“嗯——鸟口先生说的没错。这之间要画上分界线是很困难的——不过硬要分的话,精神最异常的时刻恐怕不是实行中而是行动刚结束的瞬间吧。在来临的那个完全退去之后——也就是完全杀害之后。”



“是——这样吗?杀害完毕的状态比杀害时更异常?”



“对——当那个来临的瞬间,姑且算不正常好了,但犯案中意外地仍能维持正常的判断。可是在犯行全部结束时——犯人就会领悟到自己处于一种极端非日常的状态下,身边躺着尸体,犯下罪行的是自己,大半的人都会精神错乱。于是犯人便会透过后悔、反省、或自首等行动来矫正这种非日常性。不过还有另一条路,那就是只要让社会放过自己就好。简单说,只要不被发现即可,亦即,犯人可以选择以掩盖犯罪事实的方式来回到正常。精神最动摇的时期大概就是从杀害完毕到决定掩盖罪行的这段时间。这段时间有长有垣,人人不同;有些人会立刻决定如此,也有人会犹疑不决,而做不到的人多半会遭到逮捕。”



敦子似乎完全想起老哥的话了。



连话语语气也多少有点京极堂味道。



“这边我还能理解,但就算如此,分尸行为又有什么意义?”



同样地,我也仿佛自己正面对京极堂般提出质疑。



“若以荒川事件的情形为例,听说提议分尸的是母亲。她的理由很简单,那样做较容易搬运也不易被发现。又大又重的东西分割了就能轻松清理——就这么一句极为日常性判断的建议将犯人从异常的精神状态拯救出来,这个理所当然的意见甚至颠覆了犯人心中‘杀人为重大的反社会行为’之价值观。因此接下来重要的只剩下如何有效率地切除肢体而已,其他问题在此时暂时被抛在脑后。听说母女俩只花了两个小时就将丈夫像条鱼般完全肢解掉。”



“原来如此,这时她们考虑的是这条筋很难切割、被脂肪包住的菜刀要加热一下才好切等等问题而已。至于丈夫有多可恨之类的问题大概已抛诸脑后。嗯嗯,这一瞬间,她们变成肢解肉类的专家了。”



这些话从鸟口开朗的口中说出来更叫人恶心。



不过刚刚的敦子真像是京极堂附身,所说的话一点也不像是转述。



“回到刚才的问题。所谓透过分尸来恢复正常——你刚刚还说听不太懂你哥说的话,明明已经懂了嘛。而且多经过一层消化,还比从本人口中说出更容易懂。对吧。鸟口。”



没有回应。



在我们沉迷于谈话中时,天色已变得完全黑暗。开了好一段路,也该到中野了吧。



“嗯嗯,现在我们到哪儿了啊?”



糟了,但太迟了。



破车慢吞吞地减缓速度,晃动着车体在路旁停下。幸好后方与对面皆无来车,但路上也没街灯,只看见附近有几条类似阡陌的小路。



“喂,看你很有自信才放心教给你——结果居然连路都不认识就一直开吗?”



“可是关口老师自己说要当向导的,地图您也拿去了。我想如果走错您应该会立刻指正才放心开的。”



“啊!”



确实地圆集在我手中。



“姑且不论作家的实力,至少作为一个向导老师很无能。”



他竟然无视于自己作为驾驶的无能。



鸟口把车开上路肩,从我手中拿走地圆确认现在的位置。但是就算想确认也无从确认起,不是开玩笑的,这次真的迷路了。



“唉,这里到底是哪儿啊?是这里吗?还是这里?”



“这条路应该是国道十六号线的样子。也就是说我们在途中、或说在很早以前就走错路了。”



眼尖的敦子发现标志。



“也就是说——”



“我们现在应该来到横滨附近了吧。”



敦子十分冷静。



“横滨?”



好一趟漫长的兜风旅程,时间已超过八点。



“横滨也不算很远啦。说定错路其实也只是走错一条路后便笔直来到这里。所以只要回头就能回到原本路上了。”



敦子鼓励鸟口。原本担心的驾驶仿佛得到天启似地,立即打起精神。



“哈哈哈哈,确实如此,只要做一百八十度回转就好了嘛。关口老师,别用那么怨恨的眼神瞪我哩。”



鸟口愉快地说完后,便发动车子,但稍微一转却开进右方的小径里,究竟想去哪儿?



“你干嘛进这条小路,不是要回去吗?”



“咦?所以我转弯了啊?”



“但是现在进到小路了。”



这条小路十分狭窄,两旁有树。随着进到深处,树与树的距离变得越来越窄,不久两旁的树木像是森林般茂密起来。怎么走都只有这条小路。



“我说你啊,这条路一直走可是没办法回到原路的。鸟口,你走错路了。”



有点,不祥的预感。



“似乎是死路。”



三人似乎都察觉到了。但是路幅太窄,也不好一直倒车,决定向前走到能转弯的地方。



讨厌的感觉。



前方好像没路了。



这时突然前方一片亮白,左右方强烈的灯光照射过来,亮得睁不开眼。鸟口突然减速,车体摇摇晃晃地震动着。



我因紧急煞车而向前摔出,跌坐而撞到屁殴。



从光的方向窜出数条人影,正前方也有好好几人。是警官。



示意要我们停车。



鸟口更用力地踩着煞车,而我则再一次撞到屁股。



“那、那是,那是什么——”



敦子指着前方。在强烈光线下我眯起眼睛看。然后在警察大队的背后,看见了难以相信世间竟有此物,且是充满压迫感的固体。



那是个巨大的箱子。



是一个高度超过三楼、不、四楼建筑的,非常巨大的箱子。



建筑物上——从大小看来肯定是建筑物——丝毫不见任何类似窗子的部分,只有正面入口上方有一条纵向封死的窗型缝隙,其余部分就全是清一色的黑色水泥固体。四角形、或说正方形,不——该说立方体才对。



巨大的、纯黑的立方体,在威吓性照明的照射下,耸立于夜空中。



不祥之光景。



箱子——建筑物前面有块像是广场的空地。停着四五辆车子。一辆似乎是卡车,其他多半是警车。



箱子后方有两根类似烟囱的管子。其中一根比澡堂的烟囱更大。



这究竟是什么?



不知不觉我们的破车已被警察团团围住。警察大概有十名左右,真的就是被包围的状态。警察探视玻璃后面的驾驶座,叩叩地敲了几下。不知是要我们开门?还是要我们下车?鸟口摇下车窗。



“你们是谁?要做什么?为什么来这里?”



对方口吻强硬,像在盘问犯人。



“呃、晤、我们迷路了——”



“迷路了?迷路不可能开到这种小路来吧。太可疑了,总之你们先下车。”



遇上麻烦了。



我这边的窗子也有另一个医官叩叩地敲着,要我下车。我看了敦子,敦子沉默不语。



只不过,这里的警备未免也太森严了。对了,这栋建筑该不会是旧帝国陆军的秘密基地还什么的吧?不,不可能。战争中尚且不论。现在不可能有这种东西存在,就算有也不可能还继续在使用。



正当我要打开车门之际,从建筑物方向又跑来好几名男子,其中一个认出打开车门露出半身的我,慌忙跑过来,大喊:



“喂!你怎么会在这里!”



是木场。



在意想不到的紧张状况下,遇上意想不到的熟人,说真的安心了不少。但是木场依旧表隋严肃,默默地走到我身旁抓住我的胸口,再度问道。



“关口,你怎么会在这里?”



俗话说地狱亦有神佛来助,但此时木场看起来更像是地狱里的恶鬼。



“我、我们只是迷路而已啊。开车的是我朋友,他走错路才会跑到这儿来。”



“他是谁?”



鸟口正被三个警察包围,吓得脸色大变不敢作声。



“他是杂志社的编辑,叫鸟口,是我的朋友。不是可疑人物。”



“杂志社吗?”



木场发现坐在后座的敦子。



“——哼,连京极小妹也在——太可疑了。”



“一点也不可疑啊。鸟口姑且不论,我跟敦子的身分大爷清楚得很吧。”



木场沉思了一会儿,他背后站了两个看似刑警的人物。



“木场,你在干什么?别忘了你在这里没有任何权限,别想擅自乱来,盘问是我们负责的,让开!”



木场露出更可怕的表情,狠很地瞪了发言的男子一眼。



“喂!关口,你们确实是迷路吗?不是为了杂志报导的题材才来这里四处打探的吧?”木场仿佛警告似地问。



“什、什么打探,我、我们才不是。”



“好,我知道了。”



木场冷漠地说完,把我放了开来,转身向背后的警官说:



“这些人是我的朋友,身分我能保证,事情闹大只会更麻烦而已,现在先放他们回去。”



“放回去……你在说什么?你在这里没有任何权限你懂吗?可不可疑由我们判断,你已经妨碍到我们了,快让开。”



“我的意思就是,盘查绝对无关的人也只是浪费时间而已。如果在浪费这些时间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的话又该怎么办,没必要浪费时间盘问他们。如果这些人跟事件有关的话——到时候我愿意负起责任。”



男子们——多半是国家警察神奈川县本部的刑警吧——的表情像喝了苦茶般苦涩。



“喂,木场。你不过只是个巡察部长而已,就算你不自量力想负全责也负不了,如果出事就来不及了!”



“所以说万一在这里浪费时间的期间出事了你又该如何负责,巡察部长不够格的话,警部总成了吧?到时候就由你来负责吧。”



木场毫不退缩。



刑警们以审视犯人的眼神打量着我们。



我最不擅长面对这种情况,完全沉静不下来,无法保持泰然自若,所以看起来更加可疑。我尽量让自己心情平复,视线却不由自主地飘来飘去。



警官的脸、刑警的脸、夜空、月亮已升起。



四角形的箱子正上方月亮辉映。我的视线由月亮移到建筑物上。沿着箱子的细缝缓缓下降,见到建筑物入口处有名女性一脸担心地探视这过,逆光下看不清脸庞。



突然耳鸣,不,这不是耳鸣,莫非是地鸣,近似在军方工厂听过的轰轰作响的动力声。



“你们打算僵持到什么时候?我是无妨,但你们时间很宝贵吧!”



失去耐心的木场怒吼。



“好吧,木场,我妥协了。不过至少让我册登记一下他们的身分资料。”



熬不过顽固的木场,刑警的态度总算软化。



鸟口拿出驾照,我与敦子也说出姓名地址。木场像个地狱的鬼吏般雄立一旁,他背后有强光照射,脸部一片黑,看起来真的就像金刚力士一样可怕。在他身后有座常理无法形容的巨大箱子耸立,箱子的入口处伫立着一名女性身影。



天空尚挂着月亮。



这一切景象都像是恶梦一般,越来越不真实。



木场走到我旁边,用难得的低沉嗓音威逼:



“关口,听好,今晚的事情什么都别问,乖乖回家,然后在这里发生的事情,不管所见还是所闻都别说出口。答应我,也叫那个男的跟京极小妹闭嘴。如果你不遵守约定的话,我——我本人绝不饶你。”



木场的声音,听起来仿佛由背后的箱子发出。



我们宛如失去思考的力量,只能乖乖遵从箱子的命令。



于是,对我而言,印象非常深刻的八月三十日就这么结束了。



(前半部略)



然后,开始寻找那个女孩吧。



决定先留宿在站前的木造旅馆。安置好行李后立刻上街去。该问谁好没半点头绪。总之先进食堂好了。几乎没有食欲,只点了一瓶酒与烤鱼。



座位与桌子的数量不对称,令人心烦。一张桌子就该配四张椅子,却有些三张有些五张。为何人们不在意呢?



向送酒瓶来的中年女性询问女孩的事,果然不知道。



菜单上的文字写得很不整齐,歪七扭八的。而字也写得忽大忽小,留下一堆空白。



心情变得很糟,筷子动也没动就起身离去。



到闹区看看好了。



下流的看板跟穿着华丽衣服招呼着客人的男性映入眼帘,令人不快。



颜色的挑选毫无规律。不整齐的形状无统一美感。怎能做得这么乱七八糟的呢?每一家点都任性地主张着自己的店比别家好、胜过别家。缺乏协调感。不只外观,连精神也低劣。而看板就是其具体呈现。所以由看板所构成的闹区,干脆从这世上消失还比较好。



并不是反对资本主义或自由竞争社会,但发生于商业主义下的这种欠缺品性的现象却令人很困惑。若不赶紧建造具统一感、整齐划一的景观,人们恐怕会变得越来越愚昧吧。



穿着邋遢的街娼发出淫荡的声音招呼着。浓厚的化妆花了一角,非常丑恶。见人露出明显的厌恶感,她又说出“哎呀,小哥,心情不好吗。”之类多余的话。吐了口水叫她滚,骂了声“笨蛋、疯子。”走掉了。



(中略)



这世上的女人,都跟刚才的娼妇一样愚蠢吗?



思考缺乏一致性。心中充满空隙。



空隙里充满了鄙俗、可笑、又愚蠢的想法。



所以不管对她们说什么也无法理解。



女人都一样。天生是缺陷品。



只聊表面话还好。一旦稍微深入交往,她们缺乏理性与逻辑的特质便会浮现,关系也会瞬间瓦解。



听说女人是用子宫思考的。身为男人,不了解这种器官会对精神造成什么影响。若摘掉这器官女人是否就能变得理性又合逻辑吧?



那么那个箱子的女孩又如何呢?



过去认识的所有女性都讨厌那副完美的箱型寝具。明明没有任何寝具能超越它。



那么那个箱子的女孩又如何呢?



非得找出来不可。



需要那个女孩。



(以下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