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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生死相依

第八十一章:生死相依

萧统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的拢着眉。蔡妃看着他侧面拥雪的脸庞,偃月刀似的的长眉。睫毛浓而密地覆着,静静的,便是一幅画。可那气质真是清冷而又高寒,世人眼底温润如玉的昭明太子,其实独处时便是摒绝了一切红尘的禅修者。

只有蔡妃才知道,他早已不近女色不近她身,但是如今,这禅修者也跟他父皇一样,因为一个女子而动了凡心――后宫里的沅芷夫人,将来的章妃,都是能敲动入定僧者之心的那个佳人,对此,她除了成全之外,还能说什么呢?

可是萧统最后却摇头,那话分明是朝她说的,道:“东宫以后不要再进来人了,谁也不要再进来。玉笙,多谢你多年的陪伴和维护,多谢你为我操持这些琐事,为我生儿育女……可是青鸾,我更愿她能有世间女子能有的幸福和温暖。她不要踏进东宫的大门,否则于她而言就是悲剧的开始。我知道母妃在筹划什么,也想到她会用青鸾来做什么,可是我不想那样。玉笙,我不想再连累任何人。对你,对沈妃,我已经很抱歉。”

蔡妃却骤然明白过来,自己不能真的答应下来。她与太子算是自小便相识,两人的婚姻算是天作之合,世人看来艳羡不已。可是东宫太过早慧,于世事上面看得通透又不肯与世俗妥协,如此一来,便令自己越来越难过。

这些年的夫妻生活,她曾有思考过他的离群索居和落落寡欢。其实旁人看来无法理解也不能认同,毕竟他是从出生就沐浴在天恩浩荡之下的幸运儿。不到周岁就册封太子,等于坐拥了天下四海,可是俞长大俞痛苦,俞稳重俞不快――这种日子过了多久了?她已经记不清,仿佛很久很久了。

他总在每年的四月暮春时独自出发前往读书台,在那里度过近三个月苦行僧一般的时日。斋戒诵经,读书编书,粗衣布衫,每隔七日,他会给她修书一封,告知她最近都读了什么书,在山中可有什么趣闻――平心而论,他真是一个极好的丈夫。

温和儒雅,体贴尊重,又是那样的高贵显赫,俊美雍容。

他信任她依赖她,东宫的一切,她都可以做主。

可是她也渐渐长大了,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能做一个世人眼底的好太子,以及一个好丈夫。

因为他其实并不爱,不爱她,也不爱这东宫之位。

所以,他泰然置身事外,不急不躁,不愠不火,从来都不会失去半点分寸。

她是女人,因为从小受过的教养的缘故,缺了爱情她可以活下去,只不过越活越厌世。就像一个人悬浮在半空中,没有地方借力,是个无根的人。

可是她能容忍他不爱自己,却不能容忍他终其一身也抑郁无欢。

她想起那一次从他眼底偶然间读到的那一眼三月春光,确信那时的他内心里洒满阳光。于是轻轻道:“母妃是有意想用章姑娘来做文章,可是殿下,臣妾若有心成全你们,此事,总还有转圜的余地。”

萧统没有再说话,或者内心里也是在犹豫吧!感情总跟其他的不一样,凡人若是连这个都能说放就放,那也不再是人了。蔡妃心里渐渐生出一种温情,靠近萧统身边,慢慢的伏在他的臂上、胸前。

令她自己都觉得奇异的是,作为妻子她竟然没有多少妒忌的成分,反而是内心里近乎虔诚的希望看到这两人能和和美美,希望太子的脸上能有笑容心里能有欢乐――那算是为什么呢?

有风从湖面吹来,斗篷上的白色狐毛被拂的凌乱。萧统拢了拢她放在身侧的右手,轻声道:“我们回去看看欢儿吧!”

她嗯一声,嘴角牵起甜甜的笑意:“出来时他睡的正香,也不知道这会儿醒了没有。”

萧统将自己的大衣包过来,替她挡住身后的寒风,叮嘱她:“这几日天冷,你身体又弱不要总出来吹风,欢儿要是日常出来散步,也可让乳母多带一些。马上就是母妃的寿诞,到时候你又少不得受累。”

蔡妃问他:“那众位殿下总要过了寿诞才离京吧?其实这等天寒地冻的时候,发往封地真是不好,若传出去,还以为父皇这是……”

萧统轻轻打断她的话,摇头道:“不是要打发弟弟们离京,而是柔然和北魏勾结起来,密谋要在年关时犯我边疆。父皇收到密报,却不能公然增兵边疆,所以借此事来做布置。你放心吧,最多年后过了正月,弟弟们便能回来。”

蔡妃这才恍然,哦了一声,继而道:“那看来王妃们不必随行了,我先前还想着掌珠总是难得出门,不如这几日邀她过来东宫吃个饭,你既这么说,那就好了。妇人们总不比你们男子,没得跟着去腊月里喝一回西北风再回来,脸都被吹的枯萎无光。”

她很久没有在他跟前如此肆意而亲近的这样说笑了,萧统便摇摇头,微笑道:“哪有这么厉害?喝几天西北风就花容惨淡无光了?我还记得,你小时候也骑马,七八岁的时候吧,有回冬猎,你父亲带着你出来,你还亲手射过几只野兔呢!啧啧,那时候的风光,我一直记得。”

蔡妃心里一暖,继而有些不可抑止的伤痛和感慨随之汹涌而来。他还记得那时的事情,可见在他心底,仍将她视作最亲密的人。爱情于世间男女而言,那是遥不可及的神话,可她跟他有这样天真肆意的回忆,有以后大半生的生死相依,难道还不够?

她从来就不是一个贪心的人,少卿假作不经意,回他”是吗?可能太久了,我都快忘记了。只是记得许久没有回家,父亲留下来的菜园子,如今只怕已经荒芜了。“

“玉笙,若有一日我不做太子了,我们就去读书台长住。在那里你可以再开几亩菜地,到时候我帮你开荒,欢儿可以帮着浇水……“

“好。我想,欢儿一定会很喜欢那里……“

两行眼泪没有丝毫征兆的就掉了下来,蔡妃低着头,声音仍是平静如常,心底却掀起了惊天巨浪。

她深知,摆在东宫面前的路其实没有第二条,若不做太子,谁会愿意放他们归隐读书台?或者天下之大,从他出生的那一刻起,他便注定没有其他的可能。

风渐渐大起来,两人终于入了殿,一室和煦之外,挡住了缓缓落下的雪花片,也挡住了另外一双妒忌到发狂的双眼。

青鸾这趟进宫,也不算全无收获,只是有些事不好跟掌珠如实回禀,便拣了要紧的向她复命――譬如说萧绎并没有打算让她跟着出京前往荆州,这件事就让掌珠忍不住先拍掌乐起来,然后手里拍着小猫的脑袋,一面道:“那看来还好,父皇也没有这个意思,只要丁贵嫔不提,阮修容不提,我便能安安稳稳守在王府过个清静年。阿弥陀佛,青鸾你真是我的福星。“

青鸾勉力一笑,心道这事情里头的门道只怕还多着呢!于是叹口气,朝掌珠道:“可是主子不随行,也有些显眼。要知道,晋安王妃和南康王妃还有庐陵王妃等,都是已经在收拾行装了。“

掌珠仍在强撑,摆手道:“她们愿意去是她们的事。我可不想吃这个苦头,再说了,别人府里的事情我不好讲,可是晋安王妃为了什么一定要跟着去,这一层我可是也心知肚明的。“

青鸾微微一笑,心想这京城果然就是个是非圈。晋安王府的那个兰侧妃如今正得宠,仗着自己怀孕,就连正妃王灵宾也不放在眼底。因此这回晋安王要去封地,自然第一个要想着带上她。如此以来王灵宾便不肯谦让,非要也跟着一道去,而且还不让兰妃跟晋安王同乘一车。她有心要在此事上面做文章,便对掌珠道:“主子不喜欢晋安王妃,其实奴婢也一样。魏女史的姐姐如今就在晋安王妃身边,不知道,这回会不会连她也要跟着一起去?”

掌珠跟青鸾说话,总是闻弦音而知雅意,当下就会意过来,转了转眼珠子,难得起了捣乱之心,招手示意青鸾上前密语了几句,青鸾会意,心下也松了口气,刚要转身出去时,掌珠又道:“此事交给你去办,反正魏女官是贵嫔派来的人,她不敢怠慢也不能羞辱。晋安王妃素日里太过目中无人,总要给她一点教训,日后才好知道收敛。”

青鸾应下,缓缓提着裙子退了下去。回到自己屋子里,在暖炉前静坐许久,才算定下主意来,也不着急出门,只拔下头上的玉簪在烛火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挑着。

烛火明灭不定,她的脸庞也陷在阴影和光明之间。

过了许久,仿佛外面的天光都渐渐黯淡了,才总算听见那一串熟悉的脚步声。

她的屋子里没有多余的摆设,更不设珠帘和屏风幕布。他不知道怎么从窗间翻进来的,居然无声无息走到跟前,手里送上一只蜜蜡封好的小丸,低声道:“北魏有变,豫章王果然是被人怂恿叛国投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