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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爱不释手

第一百二十章:爱不释手

可到了太极殿跟前,她却不得不止步。她该如何向宫人求通传?他是东宫,即便是见罪于皇帝,仍是储君的身份。况且先前蔡妃早早离席,想来便是已经来了此处,若撞见了,又该如何说明?

立定在太极殿的右侧甬道上,四下风雪交加,褪下外罩的衣襟领口处灌入的寒风如冰刀利刃,青鸾仰着头尽力的去看,却无论如何也看不清那重重宫阙中,哪一个是他所的所在?

绝望渐渐漫上青鸾的内心,她知道,自己的痛苦来源于求而不得。时光荏苒,而今她想要的东西越来越多,早已超越当初立下的誓言。不单想活下去,还想看见他,想给他安慰和鼓励,想能够再去南苑的书房,想陪他说话,想能够看到他写的新诗——可而今横在眼前的,却是冰冷而无力的现实,一想到自己有可能看不到他乌发成霜的那一天,此后的人生再不可展望亦再无半分憧憬,她的心就凝结成了冰,再也回复不到往常的温热与柔软。

她在风雪里站了很久,待到蔡妃留下的那个侍女找到她的时候,诧异的发现她两边肩头都落下了厚厚一层白雪。侍女压着心中的种种猜测,将她引入东宫所在的西殿,而后送上热茶上来,方躬身道:“奴婢就在外面候着,殿下和大人有事便唤奴婢。”

萧统摔伤了右腿,已然不能随意起身,见他挣扎着在塌上强撑着要起来,青鸾连忙上前道:“殿下不要乱动,太医怎么说?”

萧统摇头,道:“没什么要紧的,就是一时不慎摔伤了右腿腿骨,已经上了药,太医说好生将养着就好。”

他堪堪说完,青鸾却轻轻的打了一个喷嚏。她飞快的背转脸,尴尬中被他牵住了垂在身侧的右手,萧统但觉她的手指触手如冰,不由惊问:“你在殿外等了很久?”

青鸾摇摇头,又接连打了几个喷嚏,这才道:“没多久——就一会儿……”

萧统却分明看见,她立在殿中温暖的地砖上,裙下的鞋履已沁出了一小滩雪水。他握住她的手,执拗的不肯放,青鸾怕牵动他的伤口,只得半蹲下身来,低声道:“殿下——”

他的手掌温热绵软,就势轻轻抚上她的手腕。她眸中盈着一眶的泪珠,倾落在他的手背上,惊烫如一串绵绵的春雷。

“青鸾……”

“殿下——”

他坐卧在榻,她倾倒在其怀中。

榻上三面具围着描金画屏,春夏秋景的江山图画各据一角。数层四经绞罗的帷幄,用朱红色流苏虚束,半垂在两侧。榻上张铺的茵褥,皆是极品吴绫,因为只是侧卧,一只官窑莲花枕也被推至了一旁。

殿中炭火温暖如春,萧统此时只穿着一身玉带白色的中衣,衣上的丝光便如水波一般,顺着他修长的身体流淌下来。青鸾与他轻拥了片刻,抬眸时虽然只是一恍惚,这不堪的繁华却已经刺痛了她的双目。

“殿下,我很怕——”

她从未有过如此失态而无助的神情,于萧统而言,这更是一种从未体会过的悲苦。他从不知道自己原来会让她如此的难过,如此的伤心——尽管从进来到现在,她一个字没有说过自己的内心何等痛楚,可他都已尽数感同身受,更心痛愧疚与不安。

“不怕,青鸾,我知道你从来就很勇敢,很聪明。就像那夜我让青鱼送给你的莲灯一样,七巧玲珑而有智慧。”

青鸾再度抬起眼眸,他在她的眼底清晰看见自己的倒影,然后开始面目模糊。她在不断的流泪,而他的心则如一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再也不能有片刻的安宁,而后荡出惶然的余波。

而他最后只是牵引着她的右手,贴上自己正在挑动的心房,笑如春风一般道:“不要怕,青鸾,我将你放在这里,只要你愿意,我们会是这世间最亲密无间的人。”

她重重点头,虔诚的将指尖的每一寸都轻轻放下。他身上的衣物传递出那颗心颤动时的动感,一下,又一下——每一下都强而有力,那是一具年青的皮囊,底下蕴藏着一颗美好的心,皮肉与灵魂,构建出一个她心爱的人。

而她,只要有这些,就足够了。

其他的,还有什么是重要?

因是太极殿,故青鸾无法长留。蔡妃留下的侍女去而复返时,她便知道自己要离开了,立即归整好周身的衣着装扮。正为难于自己脸颊红热,一会儿出去被人撞见时,却听萧统道:“青鸾,你过来些。”

她依言凑了上去,在他的榻前半跪了下来,萧统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面颊,少女的肌肤便如宝珠一般,无须脂粉,便隐隐流动着光华。触在手中,是任何锦绣都无法相比的柔滑。

这种爱不释手的感觉,他平生从未有过,便是早已入定的枯心叶生出了一些期盼,不由感叹道:“如珠如玉,可是珠玉怎么能比得上?青鸾,你要学着爱惜自己,珍重自己。要记着,自己才是这世间最珍贵的人。”

青鸾听门扉又传来几声轻轻的叩响,心里的难过又涌上来,只是贴着他的手掌,吸取着那一种温热的力量,好一会才点头应道:“好,我会珍重自己的,你也是。”

她盈盈起身,朝他施了一礼,而后悄无声息的开门离去。萧统看着殿中紧闭的门窗,极目远眺也看不到她离去的方向。但他知道,从今往后,就在这宫墙的某个角落里,有一个人还在痴痴的等着他。

若看不见他,她会如今日这般的难过,失去往常所有的理性与冷静。

她不如他所想的坚强,因为,她对他的感情,超越了他以为的想象。

青鸾……青鸾……

萧统慢慢捏紧了刚才抚过她面颊的右手,食指一时突突跳着作痛,就像那指尖上也生了一颗心一般。

青鸾啊,其实你并不知道,我也只是个凡人。伤口在身,一样会疼痛;暗夜无灯,一样会害怕;满院残阳秋风萧瑟时我会倍感孤寂,觱发朔风霜雪满面一样会让我感到寒冷。

我被世人称作为昭明太子,但那满天的三千神佛却并不因此而眷爱于我,亦没有给我三目慧眼,能看穿这些喧扰世态,纷繁人心。

就像此刻,我也会一样会犹豫彷徨,因为我不知该奈你如何。

若你真是这上天赐予我的珍宝,那这珍宝已太过珍贵心爱,而我,并没有这个能力能护你周全。

萧统在一室沉寂中冥思许久,他想,拖了这么久,这件事情也该有个了结了,最简单的那个办法其实他心中一直都清楚。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这个道理,他曾对自己说过无数次。她今日是不该来的,他更不该一时忘情而乱了分寸。

于她而言,宫墙外有高山长川,大漠黄沙,五湖瀚海,春雨花山,秋水长天;那是他此生无缘亲近的壮丽江山,她可以替他亲眼目睹,游历其间。如果是那样,何尝不是一种幸甚?

终究,还是只能放了她,放开她。因为,他总不能拉着她,跟随自己一道踏上那条注定没有归途的路。

似有冰冷的泪水蜿蜒而下,他也懒得着手去拭。只有在这时,他才真的承认自己无比孤独。

在这世上,君父,母子,手足,臣下,谁人都不能相信,他能够相信的只有他自己。但是今夜日,在这片坚壁清野的孤独中,他决定再赌一回,只是为了那一池荷花中的溶溶月色,那一盏她亲手推过来的皎洁莲灯。

青鸾在太极殿后的一条甬道上遇见了缩头缩脑,正等候在一柄大伞下的汪静枫,他全身穿裹得严实,见到她便连连招手示意,待青鸾停下脚之后,便就势领着她往旁边的一个小门内走。

青鸾也知道他现在今非昔比,临川王萧宏颓势之后,他摇身一变坐上了内府第一把交椅。可时隔不久,却似乎已然物是人非,彼此再见,心境都生出了一味复杂的意味。

倒是汪静枫难得坦诚,先跟青鸾道出了主题。待听完他所言,青鸾方是真正惊愕的说不出话来,好一会才道:“你说,是全摩向皇上密报,西南冼氏有遣细作潜入内宫和各处王府,而殿下,则是为了——”

汪静枫也是叹息,一面作势掸去衣襟上落下的零星雪片,一面道:“殿下是为了平息皇上心中的无名火,更是为了保全你,这才不得不做出自残的行为来。不然你想,他偌大一个男子,又是青年力壮,怎么好端端的在西殿换个衣衫,身边照说内侍如云,居然还摔断了腿骨?”

青鸾心中既惊且痛又怒,道:“可陛下为何无缘无故怪责殿下?又将自己的无名之火都发泄到殿下身上?总归是父子,东宫并无不臣之心,这一点天下人皆知,更何况皇上还是他父亲?”

“青鸾,你不比寻常闺阁女子,这些厉害你该知道的,陛下老矣——而东宫自册立到如今,已有二十几年。一个是日落西山行将就木,一个是如日中天英姿勃发,再加上近日宫中多有变故,譬如长公主的死,你可知道其中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