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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再会

第一百三十二章:再会

不过两日功夫,掌珠便往徐府又去了三四回。只是徐老夫人情形一日不如一日,起初还能与她闲话家常,说些小时候的陈年往事,后来越到跟前就越不认得人。便是秦氏抱了孩子过来瞧她,也是糊涂到连曾孙都不太认得出来。因老夫人懵懂不理事,甑氏便仗着辈分开始跟儿媳妇对峙。

掌珠虽不便干涉娘家的家务事,心里也是焦急如焚,那日不知听谁念起城西的甘露寺香火灵验,最是裨益去为家中长者求取平安康泰长寿,于是便生出了要亲自一去的念头。只是苦于先前宫中有严旨,如她这般的年轻命妇,若出府至寺庙庵堂等地,必然要经得丁贵嫔允许,以策安全。

掌珠心中恼恨自家祖母病倒之后,皇帝和丁贵嫔等人都无所表示,便是皇帝也只是在起初派了太医过来探望,余后竟似全然忘记了此事。倒是阮修容这个从前不着调的婆母这回懂了事,一面劝掌珠如实向显阳殿回禀,一面开解她道:“掌珠你也不要恼皇上和贵嫔,如今前朝宫中都是多事之冬。皇上那边据说因为豫章王病重,也是连日忧心如焚。诸位殿下归藩之后,每日的折子都如雪片一般堆砌在案上,只等他裁决。又听说北魏大乱,南北边境总有战事不断。皇上每日夙兴夜寐,总要到三更时分才得睡下。至于贵嫔娘娘这里么,我每日都去请安,见内府的几位大臣女史几乎就是早晚都耗在她跟前,三公主开春三月便出嫁,这仓促之间才得两个月的时间筹办婚礼,皇上又要操持的体面辉煌,还有就是马上就到年下,这哪一桩的事情都要她来定夺。我是个无用的人,历来就掂量不了这些大事,掌珠你心里难过,我也不好受,若你不愿去求贵嫔,我倒可尽力一试。”

掌珠闻言叹了口气,竭力将涨红的眼圈平复下去。自是摇头道:“不必了,母妃不要为我忧心,哪有让您替我这个小辈去递折子的道理?贵嫔娘娘素来待我宽厚,我是知道她也分身乏术的。再则三公主的婚事,我也挂心——罢了,还是我亲自去吧。”

说完,便起身告辞,带着青鸾和几个侍女往显阳殿去。到了殿前,却见无华领着两个侍女,正在送蔡妃和小世子上辇车。无华身上没有戴斗篷,显见是一直在殿内穿的单薄了些,这会儿在外头雪地里站的稍久,便潲得一身筛糠一般哆嗦。待见到掌珠等人过来,忙不迭引着她往殿内走,又道:“贵嫔娘娘也就这会儿有片刻空闲,稍后礼部还有许多事情来请旨的。”

掌珠又与蔡妃见礼,蔡妃叫了免,又略问了两句徐老夫人的病情如何,而后叹息道:“真是不凑巧的很,本宫这两日原也想着去徐府探望老夫人的,不想欢儿跟前离不开。掌珠你多担待些,待过多几日,本宫便与殿下一道亲去。”

又看了看掌珠略显憔悴的脸色,也是摇头,叮嘱她:“外头风大,你快些进去,不要在雪地里站着。”

青鸾随众人在掌珠身后默默的行礼问安,起身之后便一直静静的侯在一旁,见着蔡妃她便心生些微的尴尬和不自在。但料不到,蔡妃却忽然开口道:“掌珠,我有几句话想跟青鸾说,不知道你放不放心让她送我出宫?一会儿到了宫门口,她便在那里等你。”

掌珠微一怔然,片刻之后看向青鸾,见她垂眸颔首,方道:“太子妃嫂嫂请便。”

而后蔡妃的辇车上便下来一位侍女,领着青鸾上前去。踩过脚凳往上,只见帘珑摆动,衣香袭人,太子妃蔡氏端坐其中,身着大红短上襦,湘妃色销金长裙,双裙带长垂至地,高髻未冠,一转插着三支花头金钗,额上两颊皆贴着真珠妆饰的花钿,身后簇拥着三个锦衣丽服的宫人。左右环顾方在车厢最右侧见小世子萧欢,这会儿正被乳母抱在怀中,正是酣睡时。

蔡妃嘴角含笑,面带春风,见到她来,只道:“耽误你一些功夫,原是有些话,不便在人前说,就想请你喝杯茶。”

青鸾先行礼,平展身之后方道:“娘娘客气了,奴婢……”

见她自称奴婢,蔡妃只是一笑,打断道:“你若自称奴婢,我便不知道有些话当讲不当讲了。青鸾,你我都是心中没有世俗的人,此间也没有外人,你不必如此。”

“是,那么,娘娘恕我僭越了。”

蔡妃这才吩咐辇车起行,又执了茶盏给她沏茶,仿佛平常闺阁姐妹间的闲话一般,自顾自道:“从前在家中书房读书,我还记得一句诗:“人生莫做妇人身,百年苦乐随他人。”彼时我还年少,并不懂其中真意。到后来年岁渐长,直至出阁前,父亲送我上花轿,再三叹息。直至后来我入东宫,为人妻为人母之后,终于明白,生为女子,在这世间,大概也只能随波逐流。可是幸而还有此心,只属我一人,我不愿去违拗。””

浅浅的笑意从她的嘴角浮出,她睁开了眼睛,莹然微有泪意:“所以,从我嫁入东宫到现在,不管将来如何,这一生,我总归是不再遗憾。”

青鸾闻言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得回道:“娘娘与殿下鹣鲽情深,令世人艳羡,如此天成佳偶,自然……是再无遗憾。”

蔡妃却放下手中的茶盏,挽住她的手,道:“可你该知道的,殿下与我……我们固然是世间最般配的夫妻,但是,你与他,却才是最懂得彼此的神仙眷侣。”

青鸾心中一惊,旋即忐忑摇头:“不,娘娘,我与殿下,我只是仰慕殿下的文采和德行,如敬仰神佛一般,并不敢有丝毫的侵占之心。”

“我知道,所以那日,我劝殿下纳你入东宫时,殿下也是如此一说。他亦敬重你,爱护你,如你爱护他一般,两心相通。”

青鸾对此唯有沉默不语,蔡妃却伸手过来,握住她的右手,接着说道:“我今日特地邀你一见,其实是因为殿下最近——情形不太好,我有点不放心他,许多话又不好对他直言,便想请你能够劝劝他,开解心怀,总要熬过去。”

青鸾有些讶然的抽出了手,本想摇头,但看见蔡妃的神情,双眸中满是真诚的恳切,最后又迟疑地点了点头。

蔡妃这才有些释然的一笑道:“其实殿下心思非常单纯,他是这世间再难一见的痴人。我想,你或者如我当初遇见他时一样,见着他,便知道书中所言的春风风人,夏雨雨人,大概就是指的他那样的谦谦君子吧!”

青鸾这才局促的颔首,却不知不觉间已绯红了一张脸。在蔡妃的端和大度之前,她虽然心里立着不卑不亢的尊严,但是实际上却无法真正做到如平常一般的坦然。

好在辇车已经行过了一大段路,在左右侍女的提醒下,蔡妃让人给她再续了一杯茶,而后道:“好了,前面就是顺贞门,你可在这里下车等着掌珠。待来年冰雪消融春至时,我再专程下帖子邀你和掌珠来东宫赏花喝茶,你可愿意?”

青鸾应下之后,再谢过蔡妃,而后站在廊下目送她远去。午后宫门寂静,那青色的鸾车转过游廊旁的几树梅花,便再也看不见了。

到次日清晨,辰时未到,掌珠一早便整理行装,带着人亲往甘露寺上香。而青鸾则坐了另外一辆马车,一路紧随其后。但行至半路时,便有蔡妃安排好的人过来引路。她坐在马车内,但听马蹄咄咄清脆入耳,一颗心却随着忽上忽下的,不知如何才好。

车行止处,却见另一辆马车停在路边,左右皆无人,唯有零星几名侍卫便衣相随,青鸾掀开车帘,便见萧统坐在其中,亦朝自己微微含笑。

“今日这般早,又是良辰,不如我们一会儿也去上香。不过不去甘露寺,而去离此地约有三十里之外的静安寺。”

他如此言笑晏晏,静静坐在那里,整个人真如玉山一般温润秀美,即使不动也流光溢彩。这情形,她从来都没有见过。只听说过,人生得太美,便易遭物忌,只不知是否真实。

胡思乱想间,又闻萧统开口道:“我脚上不太方便,你能自己下车来?”

青鸾这才脸上一红,忙道:“可以。”而后片刻方才明白过来,他这意思,竟然是要自己与他同坐一辆车?

不过仓促之间也来不及更改,反而是顾忌他的身份和处境,所以登车之后仍不免掀帘回望。倒是萧统一直静坐着,不言不语,待马车下了半山之后,才道:“不要担心,我只是在东宫养伤而已,并没有被明令软禁。”

一行人直迁延行至京西的一处佛寺之外,萧统方下车整顿衣裳,又扶着青鸾的手道:“我们进去,上过香便出来。”

几个侍者连忙答应,从车中取出了一只红色翔凤八宝云纹锦的包裹,交到青鸾手上,却被萧统立即接过来,施施然道:“哪有让佳人负重的道理?”

寺院规制宏大,却并无信众往来,一入法门,清净庄严,十丈红尘皆被锁于身后。寺中住持似早已得了消息,早率一众僧徒在门内静候,见他们进来,皆躬身施礼道:“殿下。”

萧统亦合什还礼,道:“法师向来安否?”

主持答道:“贫僧自在。”

一面举手示意,引领萧统前行。青鸾跟随在后,一路听二人对答,又闻萧统问起寺中供养足否,方知这静安寺原来是东宫供养的寺庙。但见足底青石铺道,道外松柏参天,两侧的经楼中,有僧人正在推动巨大的转轮经架,颂扬佛号。勒石碑座为赑屃持载,不可细辨碑上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