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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九章:不得不发

第一百五十九章:不得不发

来人正是奉暗旨前去煌乡樟口两镇查办王家的陈霸先,他近半个月以来明显憔悴操劳了不少,只是见到萧绎时精神十分的上佳,双眸熠熠有光,更因见他在人前这一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的举动,开口便道:“托王爷的洪福,煌乡樟口两地的情况已经查实。不过内中缘由复杂,还请王爷移步入内再细禀。”

萧绎朝他微微颔首,见他目光有所停留在自己指尖,方道:“孤从前在宫中,从未见过初春时节的青苔竟然能长得如此鲜绿。”

陈霸先便道:“荆州四季分明,不比京城春日短暂。除却去岁冬日时寒霜入骨瑞雪普降之外,夏日也是繁花似锦炎热难当。据说秋日最美是在荆江河畔,瓜果飘香民生富庶,王爷届时可乘舟观秋色,察民情体军务,还可召集文人雅客吟诗作画,可谓是一举几得。”

萧绎不想他会有此建议,不过这番话听之却甚为入心烫贴,便顺势道:“那届时孤再邀将军一道作陪。”

陈霸先于是露出些许惶恐与惊喜不胜,道:“王爷抬爱,臣不胜荣幸之至。”

萧绎此时已经拾步上台阶,一面走一面道:“将军心中当真如此作想?――孤从前未曾见过初春的青苔,也不知道青苔除了可以以手按压之外,还有何妙处?”

陈霸先含笑道:“其实也是臣小时候顽皮,春日下雨时无处可去,便在台阶下的青苔中抠出了一只小小的蛙来。先前因见王爷手上的苔痕,方才隐约想起。”

萧绎回过头,若有所思的看了看陈霸先,问道:“将军祖籍何处?”

陈霸先如实回道:“禀王爷,臣籍贯吴兴,祖籍颍州。自小因家境贫寒,才随族人入军从戎。”

萧绎此次不过是见了他两回,却觉此人虽一无家世二无读过多少书,却难得头脑敏锐清晰,总能当下便厘清自己的处境和如何应对,难怪能为西南那边所器重举荐。不过愈是如此,他也愈发要谨慎对待,正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但首要也是要确认,此人是否能堪当重任,又忠心不虞。

两人入了内室之后,萧绎再去换了身上的衣裳蔡出来接见。陈霸先又起身见礼,两人一番推礼之后,陈霸先方才坐了。萧绎又教人前去煎茶,而后才入正题道:“煌乡与樟口一带的情形究竟如何?将军可有确切内情了?”

他既然提到了公事,陈霸先也便笑道:“臣幸不辱命。”

萧绎听了这话,倒也不再客气,劈头问道:“可是跟王家私下铸造钱币有关?”

陈霸先闻言,登时心下一沉,他在荆州不过两月有余,于军中并没有笼络到可用的人手,因而所有消息都仍由西南那边递送。此番能打探到王家在两镇私造钱币,本已属实在不易,还要多亏周文育的路子。但没想到,原来萧绎这边是早有分寸,只是派自己前去一探虚实罢了。

他想到此处,一张脸不由变色,放下手中的茶盏,起身道:“原来王爷早有耳闻?那看来此事有些蹊跷了,本来按照朝中律法,私铸钱币乃是诛灭九族之大罪。可这消息如今竟然能不胫而走,显然要么就是王家故意卖出的一个弱门,或者是有人想要借助王爷的手来对付王家。但无论哪一桩,对王爷都是十分的不利,王爷您要明察决断。”

萧绎对此心中略有几分看法,当下却并未惊惶,一拱手道:“将军不必疑心,不是孤要有心试探你,而是孤手中现下的确没有可用之材。因而此番让将军前去一探究竟,便是孤有意与将军共商大计。”

说完之后,又附言一句,却是神情恳切,略带哀伤:“将军先前说起自己的身世,声称自幼家贫,因此为生计才从戎。但将军可知自己亦是让人艳羡之人?如那日所见的几位兄弟,都待你忠心忠义。可孤身为皇子,却在自己的藩地上亦要受制于人。王家的背后是谁?又是谁在挑衅孤的手段和胆识?孤心中都有分寸,可是,孤却只能先做隐忍,按捺不动。孤有自己的难处,还请将军谅解。”

倒不妨他一口便辩白得如此明白,陈霸先心下更是疑惑,良久方道:“臣有幸辅佐王爷,本是莫大的荣耀。只是臣不知,王爷既知道王贞秀是受命于人,为何不借此杀鸡儆猴?毕竟荆州是您的藩沐之地,他王贞秀敢私自铸造钱币,便该万死以谢罪。”

萧绎道:“孤也知此事关系重大,若处置不好,那孤以后在荆州便仍是万千人上的那个孤家寡人。不但是一摆设而已,更将是他人口中的一介笑柄。但孤的顾虑,你们却未必能想到。”

陈霸先望他半晌,隐约觉得此人心机太深,又对人疑虑甚重,总之是大事当前,竟然只顾着瞻前顾后,而不是先拿出决断来――如此,实在不是明主该有的手段和风范。

但他终是点头道:“臣愚昧,王爷赐教。”

萧绎便道:“世人都赞誉东宫贤德仁明,乃是当世不遑多让的储君。但却并不知道,诸皇子中,其实最受皇上和贵嫔宠爱的,只是晋安王一人。”

陈霸先稍一思索,也不意外,只道:“可是最近听说皇上抱恙,国事却全权委托给了东宫。且开春之后,也并未召晋安王和诸王回京。臣以为,或者情势,还没有进展到如殿下所想的地步吧!”

萧绎这回倒没有起身,只是抬了抬手,道:“将军请喝茶。”

陈霸先亦不再推脱,道了声谢便举盏喝了,而后问道:“殿下如今,可有什么打算?”

萧绎这才自袖中将早已准备好的纸条递给他,笑问道:“如此举动,将军当没有异议罢?”

那是一张寻常纸笺,其上只有寥寥数字,前无台头,后无落款,不过内里的文字却让陈霸先面上却微微改变了颜色,喃喃自语道:“王爷授臣与军中都护一职?”

萧绎笑道:“将军当得起此重任,孤并没有看错人。”

陈霸先摇头道:“实在是不胜惶恐,臣无功,不敢受禄。”而后,坚定的将那字条亲手奉还与萧绎,方道:“臣愿为王爷效力,但必须是在事成之后。”

萧绎嘴角一扬,微微笑道:“将军风骨傲然,令孤心生钦佩。不过依将军看来,皇上病中将国事委托与东宫,其用意如何?”

他问得直白,陈霸先也答得直白:“依臣之浅见,陛下大概是谁人都不想用了,所以才委用东宫。殿下以为然否?”

萧绎嘴角轻轻抽搐了一下,道:“孤愿闻其详。”

陈霸先又道:“臣此语有谤君之嫌,先请殿下恕罪。臣孤陋寡闻,身在荆州也听闻东宫去岁屡次被陛下见责。年前一番,便是因新近国师全摩指证其前任璃尘涉嫌谋逆,又与长公主之案多有牵连,因此更将东宫牵涉入内。随后陛下责罚东宫,东宫于太极殿偏殿内跌伤右腿,京城中更有近百人涉案,被捕入天牢中轮番审讯。想那全摩不过是一介出家人,此事若不得陛下默许,纵然网罗编织再严密谨慎,又焉得最终成狱?”

萧绎仍然不置可否,接着问道:“今上英主,光明烛照,依将军所言,何以会容许臣子弄权,以蔽天听?”

陈霸先便道:“陛下所为无非二字,集权而已。”

萧绎心下一惊,击案低声呵斥道:“你大胆!”

陈霸先面色不改,离座跪倒,正色道:“听者若非藐藐,言者则必谆谆,臣虽鄙陋,此行亦有置死生于度外之觉悟。请殿下容臣禀报完毕,再发落亦不迟。”

萧绎默视他良久,举手示意,阁中侍者尽皆无声退下。方开口道:“孤此处并无洞开之水亭,亦无划灰之火箸,效不得古人,还请将军慎言。”

陈霸先心知他既已认同自己的想法,此言不过是做做官样文章罢了,于是略笑笑,以示自知,道:“殿下妻族徐氏一门,簪缨旧族,三朝亲贵。徐少将军而今乃以长州节度使的身份镇守长州,以御外虏。虽近年陛下分将分兵,内外势力皆掣肘甚多,但军中旧部仍为可观。长州乃本朝北门锁钥,襟山带河,徐少将军领兵镇于彼,进可击虏,退可守城。势重权危,乃世人共识。因此,不难推断出,陛下心中,待殿下与其他诸王,也是略有几分不同的。”

说到此处,突然转口问道:“臣数年前曾到过长州一次,登危城深池而望大漠弓月,乘万里长风,似可想见正正之旗,堂堂之阵。不知殿下鹤驾可曾至于彼方?”

萧绎哼了一声,道:“生于深宫,成于妇人之手,孤便是实例。我连京师都是第一遭出来,何况边陲重镇?”

他面色悻悻,陈霸先只作未察,干咳了一声接着说道:“而殿下的兄弟之中,除却东宫身为储君之外,最为显赫的便属晋安王。晋安王妃出身琅琊王氏巨族,与殿下的妻族东海徐氏可谓是高下难分。但王家历史渊源,其宗势广布南北诸州,便以荆州王氏而言,两者之间便一直丝连不断,乃至于王贞秀敢对殿下阳奉阴违,首鼠两端,把持省内,使参知平章皆同虚设,全赖部中吏刑二衙与之抗衡,只是如此一来,又使政令难行,虽天子诏敕,不免屡成虚空。”

他抬头看了萧绎一眼,右手按了按膝盖,方冷笑道:“卧榻之侧,酣眠虎狼,殿下如处其位,可能得一夕安寝?便是不拿王贞秀来开刀,殿下也要为自己寻得一处突破口才是。此乃情势逼人,殿下不得不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