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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三章:春宴

第一百六十三章:春宴

而事实上,她自己亦何尝不是心心念念,怀着对萧统的无尽眷恋与不舍离开的建康城?自此相隔千里,只凭鱼雁传情。

青鸾不知道他是否也如三公主一般,隐匿在人群中,静静的目送着她离开。她只觉自己那时是糊里糊涂地也跟着掌珠一起笑了,放下车帘,掌珠与金萱说着沿途要经过的诸多美景之处,细细商议何地停留半日,赏花观景,又该在何处盘恒半日,去品尝一下当地的美食佳酿。

仿佛一出京城,迎向万丈红尘,此后便有无数的惊喜与繁华在等着她们。

而她,却只是怔然无语,心如刀割,强忍泪意。

这个春天,雨意缠绵又有阳光明媚。只是一切隐匿在美好祥和之外的阴影,都悄然伸展开来,让人觉得如芒在心,却无法吐之后快。

病愈之后的掌珠真是变化极大,她开始严妆丽色,充分展现自己那著称于世的美貌,昔年被她嗤之以鼻的所谓贵重女子的教养则渐渐若隐若现,巧妙合宜的隐蔽了她妙目中真实的神情。出京之后,一路只可见她如云乌发上的金钗步摇来回摆荡,于春光下漾出的灿灿金辉,蔷薇水与绝色相得益彰,映入人的眼帘中,香随身形而动,璀璨亦缥缈。

而那片金辉中也偶尔纠缠着一两声低低的咳嗽——仿佛出京之旅,与之前那场被再三掩饰的重病,给她的心灵带来了莫大的欢乐的同时,也给她的身体带来了不可忽略的劳累与损伤。

可是青鸾知道,掌珠此时之所以急于离开建康,其实更多的原因只是因为她想要逃避。尽管建康城中有她年事已高卧病在床的祖母,还有与她血脉相连却可能此生都无法再相认的母亲与同母异父的公主妹妹,但她因为无法镇定坚强的面对一切不堪,所以宁愿将此中的一切,都凝成最珍贵的吉光片羽。

自建康往荆州,一路西行。离京之前的时光仓促,不但青鸾未能有机会再见萧统,就连宫中昏迷不醒的沅芷夫人,也仍是长眠于这一场春光缱绻中。只有那日,忽然有人手持内府的腰牌,进来湘东王府求见青鸾。青鸾见到那宫人之后方略吃了一惊——来者正是那日在远瀛殿中,奉以琼之命前来提点自己的侍女。

她将人引到一处僻静的茶室内,方才开口询问沅芷夫人的情形。得知其一直昏迷未醒,却已渐渐有意识复苏时,便问道:“太医是怎么说的?人躺了这么久,诸多药方都用了,总不能一直这样昏沉下去。”

那侍女极为聪慧,见她有此一问,便道:“皇上也心急如焚,不过太医们终日聚在一起会诊,却说娘娘的病症也与心中的癔症有关。这几日又不知从何处起了流言,说娘娘之所以一病不醒,也怕是被人下了蛊咒降术。总之是千头万绪,又理不清楚,但是以琼姑姑遣奴婢此番前来,却是要叮嘱大人一句话,千万千万要照顾好王妃,又说今春多风多雨,唯求平安即可,其余的事情,总有翻转的时机,还请大人稍安勿躁。”

青鸾听得明白,却禁不住暗自心惊——倘若沅芷夫人真是一病不起,那么以琼一介女史便不会有这样的底气特地遣人过来向自己耳提面命。但倘若沅芷夫人是有心诈病,那么只消她们前脚一走,后脚宫中便立即会兴起腥风血雨。

而她之所以这么安排,无非是不想让掌珠面对这样的难堪,亦不愿让她眼睁睁看着自己杀人复仇。

但总之,无论如何,也算是一个好消息罢。于掌珠而言,只要沅芷夫人不倒,她的前程便还有着十分笃定而明确的希望。以后只是不能母女相见相认而已,但总算,她们彼此心中了然了一切,此后山长水远,可总能遥知音讯。

那么,这也算是最好的结局了——送走来人,青鸾才慢慢坐了下来,抚了抚额头,伸手去取茶。乳花早已破尽,余下凉透的碧色茶汤。建盏内壁上一滴滴幽蓝的曜变天目,两三萍聚,如同暗夜里闪烁的一只只孤独的眼。她在盏内窥见自己黯淡的双眸,那隐去的光彩正在一点一点的扩大。忽然重重的放下茶盏,一手抚额支起在案上,发出一声疲倦至此的喟叹。

按照礼部官员的说法,“以仲春会男女,定春时,有合于天地交泰万物化醇之意”,所以将三公主萧玉嬛的吉期选在了二月十二日。

按照本朝公主和亲的制度,吉期已定,纳采问名等程序便要在接下来的二十日之内施行。礼部作为主礼司部,早在年前便十分操劳了起来。而宫中诸多繁琐细节,则由丁贵嫔全权打理定夺,皇帝并未过问其中细节。

正所谓是仓廪足而知礼仪,虽然此番公主乃是外嫁,但因大梁建国根基已稳,加之三公主萧玉嬛总归还是元后所生的嫡公主,因此礼制格外的隆重,昭显其身份尊贵与皇恩厚加。

除却礼仪之上的诸多流程之外,另外还有赐服、飨宴、采买、新制等事项,无一不是花费奢靡,堪称本朝建国之后国库最大的一笔内务开支。但因皇帝早先便有口谕,东宫更是本着爱护姐妹之心,无一项不从宽而待,故而户部居然也没有推诿,内府更没有讨价还价,很快便从并不宽裕的财库中划拨出了婚礼所需的预算,并上下一心,力求将婚礼操持的花团锦簇。

而湘东王萧绎的奏折,便不偏不倚赶在此前送达皇帝和代为监国的东宫手中。听闻荆州地方居然有人私自铸造钱币,皇帝自然大为震怒,于是传了口谕给太子,着令其奉旨严查,又忽然兴起,居然指派早已乞病休退的临川王萧宏前去荆州钦差督办此案。

而萧宏接到圣旨后,也并未矫情推却,次日于朝上跪谢了皇恩之后,便请立即轻装简行,乘舟西下。

只是皇帝却似乎临时起意,并不着他立即上路,而是留着一道领了几日之后的春宴才另行赐宴践行。

二月春分前的建康城,朝中与宫中一切看起来似乎皆忙碌而有条不紊,因为忙碌,居然还有了点喜气盎然的感觉。

时至二月十五时,天气已渐暖,皇帝及百官换单罗衣。同日,按照旧习阖宫赐春宴,尝春饼,品新酒,又是一桩极为要紧的事项,虽花费不大,却需小心操持细节,力求每年都有新气象。今番又因萧玉嬛即将去国在即,按照皇帝的意思,要一家人最后在一起好好领个春宴,所以还是费心准备了一番,并特许后宫、太子后宫、诸位公主驸马及位高内臣命妇们都参与其中,也图个热烈的气氛。

内苑早在几日前便预备好了朱绿花斛,上植生菜及芥花诸品,又以罗帛制成小卷,其上书写品目,以红丝结系。二月十五当日,在皇帝及诸宗室到来之前,便已经全部铺排陈列完毕。

是日春和,即便是在仲春也属绝好气候。云澹天青,惠风徐来,正值海棠、桃、李、樱花季,絮翻蝶舞,满苑花如锦绣。

诸王之中,因皇子们都已去岁便离京,因此便数临川王萧宏来的最早,他身上穿了皇帝赏赐的春衫新衣,在树下等待了片刻,几阵清风拂过,花香浓腻有如脂粉,鲛绡敷面一样使人透不过气来。淡红、粉白、淡白、洁白的千万花片在风中席卷流转,明灭翩飞,壮烈如急雨,如大雪,如繁华梦散。

以至于萧宏生平第一次生出了疑心,有种恍惚的担忧,好似这样的落法,恐刹那间一树花尽,便要剩下一片荒芜寂寥,于是仰首望去,却见此一片花树,在内苑的浩瀚花海中,不过区区一汪涓流而已。

而他,亦如登高楼临风远眺,却有一种透骨的寒意与荒凉之感,由心而生。

皇帝却是难得随后便至,身后还亦步亦趋的跟着国师全摩。兄弟两人见过礼后,皇帝当着众人跟前,伸手随意将他襥头上落花摘去。

不过无意间又带落下萧宏鬓角一根须尾皆白的头发,这倒让皇帝有些诧异的开口问道:“前些日子只听说你卧病在床,朕也遣了太医过去问诊,却并未回禀你身体如此的颓败。不过这么一些日子罢了,怎的就生生白了整个头?”

众人其实早有察觉,皇帝待临川王远远不如从前亲厚。这一点,从临川王自请罢去内府大总管一职便可窥斑见豹。

但是毕竟今日不同寻常,仿佛是因为萧宏这些日子闭门不出又清瘦许多白发丛生的缘故,皇帝忽然又对他回复了往日的温情宽厚。于是萧宏便躬身回道:“臣身体无恙,劳皇兄挂念了。不过是年纪大了,白发也是悄声丛生,这样的事情,便是太医也无法逆转,臣也想通了,生老病死总是寻常,万事随缘罢。”

“当真想通了?”皇帝若有深意的看着他,目光中有似笑非笑的神色如薄利的刀刃一般刮过萧宏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