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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七章:婆娑花影

第一百七十七章:婆娑花影

方夫人脸色潮红,双眸和脸颊都显见浮肿。她有些艰难的平复一口气,刚要答话又觉胸中隐隐作呕,于是别过脸,一旁的丫鬟递上痰盂,于是便见其剧烈的呕吐一番,直至将胆汁都吐尽出来一般,这才总算停歇下来,虚软无力的仰卧在床榻上,却连答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赤芍便只有再问她身边的丫鬟和婆子,得知方夫人近日胃口并不好,昨日傍晚到此刻,便只吃了一碗燕窝粥时,遂问道:“粥呢?现下可还有?端上来我看看。”

这一问之下,众人却都是面面相觑。原来这燕窝粥是方夫人的婆婆,方老夫人让人在自己的小厨房里做好了送过来了,阖府上下,也就只有方夫人这个有孕在身的媳妇有此殊荣。

“这么说来,那粥——是没有了?”不知为何,赤芍忽然觉得,就这个方府而言,家事都并不简单。

果然,丫鬟婆子们齐齐点头,而方夫人则有气无力的说了一句:“婆婆一番关怀,我怎敢不领受?因此虽然是胃口不好,但那碗燕窝粥我却是都吃完了……”

“不过,我记得后来夫人让奴婢将碗送回到老夫人那边道谢,当时老夫人却不在。于是这碗又端了回来,现下还在壁橱里搁着呢!”

于是赤芍便让人将空碗取来,细细一番查看,而后放下碗,摇头道:“这碗看不出什么端倪,不过夫人,你现下是动了胎气,显见有滑胎的征兆……”

方夫人虽然之前便有心里准备,闻言还是禁不住两泪交流,她摇头道:“怎么会这样?我现今都快要至三个月了,马上就要坐稳胎……这孩子是我的命啊!要是没了,我如何跟夫君和婆婆交待……”

赤芍见方夫人的悲痛不似作伪,但令她觉得稀奇的是,这滑胎的征兆虽然明显,只是对方用药量却把握的很好,便是让她既感到十分难受,这胎又不会马上就落下来。

于是便提笔写了一张方子,主用固胎稳气血之效用,而后又对着方夫人身边之人再三叮嘱,这才提了药箱子,起身告辞。

方夫人这边心有余悸,此时自然要十分厚待于赤芍,便命人取了百两银子,和几样精巧又素雅的首饰,一并放进了一个小小包裹内,又谢了再谢,这才让人将她送了出来。

赤芍本有心想要去看看即将出阁的方柔,只是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和缘由。眼见方夫人的丫鬟马上就要将自己送出府门,正在心内暗暗着急时,迎面撞见一位上了些年纪的老妇。看她周身穿戴,颇为古怪,似乎又非下人,又非主家,但来人见着她身边的小丫鬟便拉下脸,沉声道:“好你个小瑞,先前我让你去库房拿明矾出来淘花汁,等到现下也不见人。你倒好,还能擶着夫人这块令牌来给自己挡身。”

这名叫小瑞的丫鬟被她这么一番斥责,当下就涨红了脸皮,不过并不敢反驳,只是解释道:“左大娘您听我说,先前是因为夫人忽然有些不适,我这才急急忙的赶回去了。这会儿我正送大夫出去,送完便往您跟前来请罪——”

谁知那妇人却不依不饶,只拉着她便往后头走,一面道:“还送什么送?人都已经到府门口了,循着那条路往前走便见到门。再说了,人家大夫还带着小医女呢,不劳你献这份殷勤……”

眼见这丫鬟被拖走,赤芍当机立下,对提着药箱的小师妹吩咐两句,而后趁着她还没有会转过神时,已然撩起裙裾,飞快的循着记忆里的方位,前去方柔所在的院落。

推开院门,见阁内依然清静,并不见丫鬟婆子往来熙熙攘攘之状。赤芍原本设想,临近婚期,方家必定安排了许多人手守在方柔身边,以免她临阵逃婚或者生出其他的事端来,但如今见到这般清冷的情形,心中不免奇怪。

本想着苑内无人,到阁内再遣人通报即可,此时却觉得情势尴尬,若不告而入,恐是对主人不敬,若要求告时,却又苦于连个丫鬟婆子都找不到。好在她也是女子身,又仗着对方柔有几分了解,不过顾忌了片刻便洒然忘却烦恼,一步步向阁内走去。

因为未出阁的小娘子所居,所以这处院落并不甚宽广,方柔从中堂穿过,一路未遇阻碍,便径向东暖阁而去。

阁前房门虚掩着,方柔穿了一身绿衣,手腕上挂着一只同色的香囊,背向阁门独自闲坐,正在案前摆设棋子,此刻听见有人声入内,亦不回头,只是问道:“云芝,你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赤芍听她的声音,似还十分平静并无异样,当下只得应声道:“方姑娘,我过来看望你。这一路上因不曾遇见有人,所以未经通秉便自入了。”

方柔这才转过头来,见自己认错了人,但却并不十分惊讶的模样,闻声起身,向她轻轻一拂以示还礼,微笑道:“赤芍姑娘不但医术高明,心地也是十分的清雅,真是杏林妙手,能医人心疾矣。”

一面接过她手中瓷瓶,亦不多看,便随手搁置一旁。又见她疾走之下额上有汗,遂行至一旁几边,亲手斟酌了一盏白水递过来,致歉道:“我将仆婢们都遣去后院摘花晒茶了,不及烹茶待客,还请赤芍姑娘勿怪。”

虽是叙说此等尴尬之事,神情却甚是自如,并无丝毫赧颜之态。

赤芍便连忙点了点头,向她道谢后接过水一口饮尽,一面去望那案上棋盘,却已排列着半壁黑白之子,想是她的棋谱已经摆到了中局,正到不可拆分之处。她之前也曾随师父学习此道,只是后来师父回去之后,楼中便再无人能与其相对弈。此时看见不免技痒,遂指着那棋盘笑道:“姑娘若不嫌弃,我陪你一搏可好。”

方柔亦不置可否,望她一眼,只微微笑道:“只怕耽误你的时间。”

赤芍笑答:“不妨事,我是前来给夫人诊脉的,后来因为在府里迷了路,这才误入姑娘阁中,小弈片刻,量也无妨。”

方柔已见她额前沁出的汗珠,亦不去揭破这谎话,含笑为她端过一只椅子,道:“如此便请赐教。”

其时正是暮春,阁内的窗格已剥去冬日厚重严实的窗纸,窗外竹帘也依旧高高卷起,入午暖风阵阵入室,窗下的花枝沙沙摇摆,棋盘上亦是花影与日影重叠纵横,一室内皆是馥郁花香之气。

二人一人拾黑,一人拾白,各自将棋子重归入箧。赤芍便先手捡了黑子,方柔也并不与他推让,看着她在棋盘上先落了一子,这才执白跟上。赤芍本是初学,棋力不是余人对手,只是平日与秦风楼师兄妹们对弈,旁人不免要偏让她三分,所以这才隐隐生出了几分自得。

但这方柔却没有半分回寰情态,连刺带拶,不过数十手,白子便已将黑子封死。赤芍细细看那局势,自己已是走投无路,却又不甘就此认输,绞尽脑汁想要再拖得一时片刻,却又苦无计可施。

于是举棋不定,延挨半日,再抬首去看她,却见她正缓缓摇着团扇,目向窗外观那婆娑花影,眉宇之间如这初春一般清明平和,不可睹胜负之心。鬓边碎发随扇风轻轻摆动,而那手腕洁白,竟与扇柄无二。

虽然她也是女子,却也知此景静好,不知何故,脸上微微一热,将手中棋子投还箧中,告饶道:“姑娘见笑,我可是输了。”

方柔这才起身施礼笑道:“赤芍姑娘承让。”

赤芍见她已有谢客之意,却并不再提及自己的婚事,以及其他,如此一来,自己再留未免显得面皮太厚,遂也起身还礼道:“叨扰了姑娘,这便告辞。”

方柔点头笑道:“多谢赤芍姑娘的一番关怀,只是我心中已定,此后不管如何,一不寻生二不觅死,总归是身体发肤,父母所赐。与王府的婚事我再无怨恨,此生便甘于如此了,再不做其他想法”

赤芍思想前后,自以为她这是心中怨上了杜僧明,既然两人已成怨侣,那么自己便也不需再从中撮合,遂道:“既然姑娘想通了,那便自然万事皆好。我不敢妨碍姑娘清誉,就此告退。”

而方柔只是摇头笑道:“我并不是怕你妨碍我的清誉,却是怕因此而耽误了你的正是,这才是正题。”

正说话间,窗外之风大作,便闻哗哗作响,似有书页翻动之声,却是方柔案上几张纸未用镇纸镇好,被穿堂之风吹送了地上。赤芍连忙俯身帮她去拾,不经意间看到其上文字,心中不由大感讶异。

而方柔却并不欲他细看,伸手接过那纸张放回书案,方笑道:“正如姑娘所言,林下确是多有悲风。”

赤芍愣了片刻,忽然答道:“林下有风,却不是悲风。”

方柔闻言微微一怔,忽用香囊蔽面,“咯咯”笑了起来,虽不能顾见她脸上神情,那眼角眉梢却甚显愉悦。赤芍忽想起适才石山边迎风而摆的那支袅娜春花,一时不由看得有些怔仲。

直到方柔笑了半晌方移开了手,对赤芍道:“多谢赤芍姑娘,你放心,我亦不愿追随那悲风恶风。我虽身为女子,但这一生,必要将命运握在自己手里,谁要我都不能给予。”

赤芍亦微微一笑,道:“若是这样,自是最好。不过方夫人似有滑胎征兆,此事对姑娘可有什么影响,姑娘便自己思虑周全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