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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二章:摘星楼夜话

第一百八十二章:摘星楼夜话

以赤芍对安歌的了解,当下便知道这侍女摔伤跟她脱不了干系。不过是因为身在别人府邸,所以不便揭穿她这等雕虫小技,但待安歌凑过来拉着她的手要拖她往旁边走时,还是道:“你收敛些,这还是在人家府中呢!”

安歌便附耳与她促狭一笑,低声道:“师姐,难道你就不好奇,这王娘子跟徐王妃,到底是什么关系?难道你竟没瞧出来,那位章女史对客舍小院中的人话里话外,都有敲打警示之意?”

赤芍心中一沉,安歌所说的,她亦有微妙感知。但事情究竟如何,却难以下得了定论——于是被她拉着往前走,行至一处矮墙下,安歌又让她蹲下身,接着便听见有两个侍女在墙后低声道:“这下可好,咱们的人一下子被撤掉了三四个,换上的必定都是徐王妃的心腹耳目。余下那几个,也是胆小怕事没主见的。偏偏这王娘子就是个泥菩萨,天生的没心气只会让人搓圆捏扁的角色。我看不行,还是尽快写信给王妃,让她设法支应一下这边才好。”

另一人则是冷笑道:“你这是大梦不觉醒,让王妃设法来支应这边?你可知如今王妃也进京守丧,必定无暇顾及其他!若不是这样,你道那姓章的女史就敢眼也不眨的冲咱们下手?大狗还要看主人面呢!”

“那如今可怎么办?咱们进退两难,总不成便真留在这王府里由得人差使吧?”

另一人听声音便觉年纪更大一些,心思也更深沉两分,沉吟之后道:“先安分老实一些时日,待王妃那边调过寸头之后,咱们再做打算。”说完,又有些不放心的叮嘱道:“你回去也跟她们讲好了,都想想家里的老子娘和兄弟姐妹,这趟差事要是办得不好,回头再让人拿住了短处,便是日后回去了也是连累家人跟自己在主子面前没脸一辈子。所以,安忍以待,谁也不许乱逞强!”

如是一番密谈之后,两人这才作势散去。而赤芍蹲身在那堵矮墙之下,不觉双腿发酸,好容易站起来,便听安歌又道:“师姐,你来猜猜看,这喜欢在人家府中安插自己心腹耳目的王妃,会是哪一位?”

赤芍于朝中局势并不关切,也不尽知这些宫闱秘闻。但稍作思索,便道:“说是进京治丧——听起来也是跟徐王妃家世不相上下的,那么,便应该是晋安王妃王氏了。如此倒算合情合理,毕竟她跟王娘子也是同族姐妹,那么,王娘子便该是……”

安歌见她顿住不说,也笑而不语。但那眉眼之间的笑意,却让赤芍渐渐心凉。

这一种凉意,便如在车中听闻章女史的名字时那样,一点一滴沁入心底。其实赤芍何尝不明白这其中的厉害关系?他如今效忠的是湘东王萧绎,而她作为湘东王妃的得力左膀右臂,在王府中可谓一人之下众人之上。徐王妃对她的倚仗那是不言而喻,而王府内外,种种错综复杂的关系,又岂是她这么一个外人可以厘清?

所以安歌顿住余下的话,只是笑而不语,却意味深长——就连她都能看的明白的事情,赤芍亦不真正愚钝,又怎会不解其意?不过是不甘心,亦无法割舍,所以只能转过脸,看向天边那一层黯淡的乌云渐渐从头顶散开。更高更远的天际,是雨后的一片空白,便如她此刻的心一般,澄定而又无限惆怅。

是夜,丁贵嫔灵柩停于静仪殿中,诸后妃命妇等集齐于此,彻夜哀悼守制。而诸人当中,最是凄惶与无助的,便是才至京城不日的晋安王妃王灵宾。她连夜劳累,又加之心内挂念此后的前程,思来想去,便觉失去婆母于内宫的助力之后,此后的夺嫡情势便瞬间倾覆。

而后又因兰侧妃已在雍州平安生下一男婴,此子出生之时便备受晋安王宠爱。而她却膝下尤空,唯有一女相伴身边,念及此,更是心胆俱裂,情急下竟伏阙恸哭不已,据旁观者言,其情如丧考妣,其势撼天动地,足显孝心醇厚,堪比东宫与晋安王两位亲子。

而次日,便是梓宫发引,落葬妃陵之期。本日晨,皇帝亲致祭于丁贵嫔灵前,皇太子,皇帝妃嫔,皇太子妃嫔,晋安王,庐陵王,皇孙等协同奉送。

而嫔御之中,最为惹人瞩目的,便属如今身处高位的沅芷夫人。她与皇帝一并祭灵,只是稍稍落后半步之距。而后,皇帝登辇先行,她执意留下随众人一道乘车前往。而诸位后宫嫔御们在见她露面之后,便迅速而识趣的达成了共识,对她俯首听命,无人有半点不恭。

故此,沅芷夫人的车驾便在众嫔御命妇之前起行。而晋安王妃目含不忿的恭送其登车之后,却朝怀中抱着一小小婴孩的乳母斥责道:“适才是怎么回事?皇上御驾之前,也放肆哭闹,小郡王这是饿了还是累了?你们都是死的么?”

原来先前皇帝携众人一道祭灵上香时,兰侧妃所生的小郡王却忽然间啼哭不止。虽是乳娘及时将其抱开至一旁,但哭声仍惊动了不少人,想来皇帝也听见了,只是略一皱眉,却没有开口相问。

而晋安王府中人人皆知,王妃与兰侧妃如今便是水火不相容。一位持仗正妃之身份与傲人的家世,另一位则倚仗王爷的宠爱以及诞下了长子,彼此都不肯相让。而说到这郡王的称号,亦是王妃心中所痛恨不齿——论礼她如今正在盛年,此后必有机会得男。而丈夫却在长子出世之后便向宫中上了奏折,请封郡王。此后虽然她立即修书与娘家人以及婆母丁贵嫔处加以制止,但皇帝得知自己再添一位小皇孙之后,仍是在奏折上批了准可二字。

正是这御笔亲批的两个字,让她心头蒙上了一层此生从未有过的羞辱。是以后来虽未赐下郡王名号,但她心结已生,对此子及其生母,便有刻骨之痛恨,无法抵消。

但听闻王妃斥责,乳母告罪之后,却缄默不再言语。随后侧妃兰氏过来,抱走孩子,并不理会于她,自顾登车待行。见情形尴尬,礼部遣员便有人上前引导,而偏生正巧遇见沅芷夫人身边的女史以琼乘车经过,她掀开车帘轻轻一瞥,晋安王妃本来煞白的脸色又添上了一层青黄,余下之人连忙垂首,都以为十分难看。

随后众命妇的车驾便陆续起行,到得半途,礼官下令停车休息。沅芷夫人便派人请了晋安王妃过去,自己坐在车中垂着轻帘轻轻叹了口气,道:“晋安王妃也是世家之女,从前便为皇上和贵嫔所看重器重之内妇模范。本宫看你平素处事为人亦还算谨慎,怎么这次,会公然跟一个小孩子过不去?今日之事,若传出去,必定又是一桩笑谈。”

她语气中只是薄责,王灵宾的面色却又由青黄转成了铁青,告罪之后回来自己车前,站立原地嘴角抽搐了半日,突然口吐白沫直挺挺的向后厥了过去。

致祭后皇太子需亲自赴西山陵寝,待安厝皇堂后,奠玄纁玉璧,文武百官具丧服诣宫门外奉辞。典礼繁缛,礼毕一来一回,神主还宫,文武百官再次素服迎于宫门时已近酉时。

此后回宫,百官行奉慰礼毕,皇太子陪同皇帝以醴馔祭。本夜,遣醴馔告谢西山之神以复土。

至此,丁贵嫔之丧仪的第一个阶段总算结束。此外二十七日后的禫祭,一周年的小祥,二周年的大祥便同属后事,但已属后话了。

因为皇帝并无特旨,萧统更衣后又立刻折回太极殿,服侍皇帝晚膳并备询问。一日劳碌,皇帝用的却不多,随意吃了两口便放下了箸匙,不问其他,却忽然发问道:“朕见你在陵前忧思愁眉不展,可是以为,朕为你母妃所寻的墓地,不甚合意?”

萧统近日悲伤操劳,本以为此事就此揭过,不防皇帝骤然又发问,当下便道:“臣并未有何意见,只是以为西山太远,日后祭拜行礼时多有不便。但既然父皇心意已定,臣亦当遵从,并无不合心意之说。”

皇帝似笑非笑打量了他片刻,不过十余日,他的双颊深陷,两眼圈下一抹郁青,是一副疲惫伤心和憔悴心苦交织的败相。

而世人皆知,因母丧,皇太子已连续多日不进水米,如此纯孝,当为天下人之楷模。

而后皇帝索性问道:“朕选得此地,自有朕的考量。虽不及你之前属意的那块清朗,但亦有凡人窥不见的妙处所在。你要不要跟朕登上摘星楼去看看?”

摘星楼乃是皇城中最高的一处塔楼,建成之后便只供皇帝与钦天监夜观天象所用。而此中能一览建康及周边城池的布局景象,颇有天下四海皆尽于眼底的高远姿态。

萧统当下一怔后恢复了平静,躬身道:“臣听凭陛下差遣。”

随后御前内侍趋上前,协同太子一道服侍皇帝更衣毕,舆辇亦已准备妥当。皇帝升舆,见萧统仍站立一旁,遂招手道:“你也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