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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八章:侧妃

第二百二十八章:侧妃

几片玉兰树叶子被春风吹的从枝头坠到青鸾肩膀上,她仍是怔然无觉。还是金萱出来外面檐下,见她只是站在台阶那里却不上来,手里不知道捧着张什么纸,方才出声唤道:“姑姑——”

青鸾闻声转头,朝她勉力一笑。见众人手里都捧着巾岕等物,打后的侍女手里端着铜盆,里面热水还氤氲散着白雾,方才道:“王妃这是起来了?”

金萱略一点头,道:“是,先前在里面摇了铜铃,奴婢这会儿正要进去请安呢!”

“你们先在外头候着,我进去看看。”

说罢,她横下一条心,仍揣了书信在袖中,便上去推门而入。穿过迎面正放在厅中的十六扇银鎏镂金春熙花鸟屏风,隐约见到珠帘重垂深处,卧着一锦衣女子。掌珠睡觉惯于侧卧,尽管被太医和青鸾劝谏过数次,却仍是不改。此时青鸾轻手轻脚走近床前,方才躬身细语道:“王妃,可醒过来了?”

掌珠睁开眼,见是她便慵懒的笑了:“嗯,先前迷迷糊糊的听见外头有黄鹂鸟的叫声,便再也睡不着了。这会儿身上还是有些懒怠,但是再躺着也是无益,不如起来去花园里走走,到了午饭后再歇也好。”

青鸾便将床上的帐幔都拢起来,又伸手扶她坐起。这时才扬声唤了余下的人入内,一时间宫娥彩衣,锦绣画帛盈盈于室。掌珠历来对梳妆之事都极为热衷,许多新鲜的胭脂花膏,还有新的眉色唇膏,都由她与身边的侍女一道琢磨出来,入宫之后便要被后妃们打听效仿的。青鸾见她将此当个乐子,自然也不会去劝阻,不过每日都见她不厌其烦的端坐在妆台前,光是描个眉便能花去半个时辰的功夫,不免就有些乏累。

终于等到妆成,已是费去了晨间泰半的功夫。掌珠终于站起身来,两手架开,任由侍女给自己穿上新制的春衫,又让人开箱子去找自己那条腰间点翠的腰封,用以衬这条霞妃色的罗裙。青鸾早已住了手,见无什么需要自己介入的,便径自净手拈香,爇于暖阁外观自在宝相之前,祷祝虔诚。

掌珠隔着两道珠帘静观她举动,总觉得她最近心事重重,但以为那是因为萧统走后的离愁别绪,便是旁人相劝也终究只是徒劳,于是叹口气,朝身侧的金萱挤挤眼睛,小声揶揄道:“看见没?便是你青鸾姑姑也会有相思之苦的时候,你这小妮子,将来可不要找外面的男子。非得是我王府中的,我才会答应。”

金萱正细心的给她整理着衣袖上的纹路,闻言不由涨红了脸,甚为不服气的辩驳道:“这又不与奴婢相干,奴婢是想好了,这辈子不要嫁人生子的。”

掌珠遂拖长了声音,再问她:“你说的可当真?今日大家都听着呢,回头要是你再给咱们派帖子,那可就是自己打脸了。”

金萱如今到了年纪,最怕的就是被人拿婚事来打趣,当下连衣衫也不再伺候了,索性捂脸往外走去,一面走,还一面道:“王妃就喜欢拿奴婢来说笑!奴婢可是不想杵在这里被你们当做笑料了!”

她路过青鸾身边,方才引得青鸾回过头来,看了看阁中的情形,而后走进来道:“这是怎么了?一大早的,金萱又怎么甩脸子就跑了?”

掌珠屋里,无人时并不怎么区分尊卑上下,只要个人恪守着自己的本分,在言语上面她是从来不喜欢身边的人都噤若寒蝉战战兢兢的。反倒是那些活泼欢快的侍女丫鬟,更能讨得她欢喜和赏赐。久而久之,众人便已习惯了屋里的欢声笑语,此时闻听青鸾发问,掌珠倒不急着回答,反倒是另外一个圆脸柳叶眉的丫头答道:“姑姑有所不知,金萱姑娘的婚事,如今成了王妃的心事了。偏是她又脸皮薄,禁不住两三句话就能红了脸。”

青鸾这才笑着打了帘子走进来,她示意众人退下,才对掌珠道:“王妃既是有心想替金萱择一个如意郎君,怎么不让人提前物色一下?毕竟她今年十六岁,便是如今定下来,等到知会她爹娘家人,过完聘约,也要到明年开春才能办喜事了。”

掌珠微微弯下腰身,对着镜子里的人皱眉扮了个鬼脸,又伸手去拣妆台上的盛在那只托盘内的鲜花。这花都是五更时分有专人去花园里四处挑选之后剪下来的,供掌珠日常簪花。此时暮春时节,春花正盛,于是这日的托盘内便琳琅满目的摆放了有七八枝,每一枝都各具妍态,正是令人眼花缭乱。

掌珠的手依次划过这些娇嫩的花儿,最后落在一支粉色芍药上面。青鸾一见,心中咯噔一下,而后便见掌珠果真将花拈起来,放在眼下叹息一声道:“也不知道王娘子现下在哪?上次的事情,都是我们连累的她被人掳走。如今也不知道如何,我心里真是愧疚的很。”

青鸾遂上前道:“回王妃,王娘子有音讯传来,今儿一早,便有晋安王府的人来送信,这回,送她到城中的,乃是她的父亲——”

掌珠接过书信,且将手中的花儿搁在台上。待看完之后,才神色复杂的说道:“这么说来,得赶紧去派人把她接进府中才好……”

“王妃可是想清楚了?这一次接她入府,便不能再如上次那般,只是以客相待。她父兄和晋安王府的用意,显然十分清楚。”

掌珠才刚描好的远峰眉也悄然拧起了一小团,想一想,才怏怏道:“那也没有别的办法,谁让我们上次将人差去王宅,又中途被人劫走?若王家不肯善罢甘休,定要将此事内幕捅出来的话,到时候我们反而更是声名扫地。再则,我看沅溪也是怪可怜的,她性情又柔顺,也不会生事,既然这王府里总是要有几个侧妃姬妾的,若放了其他人进来,我倒以为,还不如是她。”

如此,青鸾便也不好再劝。毕竟掌珠才是王府的正头女主人,她既愿意容下王沅溪,显见还是出于善良与旧情。但不知为何,她心里就有几分驱不散的忐忑之意。于是也只匆匆道:“是,既然王妃如此决定了,那我现在就去与管家商议,派了马车去接人进府。另外,也要提前收拾出一座院子里,给她住着。”

掌珠心头也有些烦乱,她胡乱点头,道:“嗯,辛苦你,这些琐碎的事情,你若忙不过来便交给管家来处置,他对这边的情况更是熟悉一些。”

“那——我替你把这花簪上去?”

青鸾见掌珠的视线还落在那支芍药上面,便小心试探了一句。谁知掌珠却是摇头,另外再指了旁边的一朵丰腴秀丽的千重樱,道:“算了,还是这支吧!”

“好。”

青鸾替她将花簪好,又端着剩下的花枝退出阁内。掌珠见她抽身而去,回首望着镜中自己那因为颦眉而一高一低的两道眉峰,那眉墨的冰麝香气,尤在铜镜前缠绕,未曾散去,一颗心却已经慢慢坠了下去。

她不敢深想,却知道自己心中已经生出了无边无际的懊悔。那悔恨直入心扉,至那堕无可堕处,才发觉最为疼痛的还是一颗心,此时还兀自突突跃动,却已容不得她再追回自己所说的话。

“祖母,您说我是不是做错了?我不该生出什么宽容大度,善良慈悲……我喜欢萧绎,我不想他有别的侧妃姬妾——可是,我又实在狠不下心来,因为沅溪实在太可怜,我要是不容她进府,我怕她会走投无路……”说到后来,掌珠不由双手掩面,在一片珠光宝气与胭脂花粉的繁华映衬之中,颓然无力的伏案而泣。

也就是一个上午的时间,王沅溪即将入府成为侧妃的消息,便不胫而走。就连下院那边的粗使下人也开始有板有眼的传说,王妃贤德,竟点头让王娘子入府成为侧妃,真是难得的高贵贤德之人。

彼时萧绎正好从州府那边早会回来,他见春光正好,便命人取了笔墨纸砚,正对着一簇长在后院中的扶桑花写生,却忽然见管家姚忠贵兴冲冲闯入,没有来得及行礼,便冲他道:“王爷大喜!王家已经答应三日后便将人送到府中来,奴才给您贺喜了!”

萧绎正用心细致在瓣尖分染朱砂的笔徒然停顿,抬头问道:“什么事情大喜?”

管家因去王家那边传信时被拉着喝了几杯酒,又被一番吹捧的话弄的头晕目眩,此时压抑不住满心的兴奋,声音竟激动地有些哆嗦,道:“自然是王妃要替您迎侧妃入府呀,这等大喜事,自今儿一早王妃下令奴才去与王家回复时便传开了。如今只怕外面的人也知道了咱们府里过几日便有喜事,奴才先前回来时还瞧见有几只喜鹊儿压着门口的两棵老树正在筑巢呢!”

萧绎手指一松,画笔直直垂落在黄绢上。

管家这才发现他脸色不对,呆呆的看着手下朱砂摔出的那一摊血渍,脸上的笑意慢慢的收回,半晌亦哆嗦着嘴唇问道:“王爷,莫非您对王娘子不满意?还是——”

满意?自己的王妃要替自己娶侧妃,但是自己却是最后一个知情的人,这等荒谬的事情,如今再来问自己是否满意?

萧绎的面色如白日见鬼一样一白如纸,表情滞涩没有任何回应,似乎对方所说的尽是他无法理解的言语,直至管家疑惑询问了几遍时,他才勉强开口问道:“这话是你从何处听来的?”

管家心中隐约觉得不对,但也只能硬着头皮回道:“早晨时王府中已经传遍。”

萧绎又道:“那你又是从听来的?”

管家又开始哆嗦,道:“是早上门房那边接到王家派人送来的书信,因拿不定主意,奴才便将书信递到了王妃跟前。后来青鸾接了书信,进去回禀了王妃,便说让奴才准备去迎人,又另外派人收拾了一处院子出来,说是供王娘子入府之后所住的。毕竟她以前住的客院,之后身份便不合适再住那里了。”

萧绎忍住心里的愤懑与惊悸,抬头道:“那么,这话便是王妃亲自下令的,也是她亲自应允去接的人。”

管家点头道:“这是自然,不然这么大的事情,奴才们肯定做不了主。”

萧绎再无其他话语想问,只是木然点点头,看了看毁于一旦的即将完成的作品,拾起污染了画绢的画笔,默默的将它折成了两段。

管家不由大惊失色道:“王爷,这是……”

萧绎没有理会他,只是仰头向天,在沉郁良久良久之后,才张嘴长长舒了口气,方平静一笑道:“原来如此。不过如此。”

他抛下了手中的断笔,眼望着天边一抹即将掩去的水墨银青色,那里仍有东方淡白的曙光,以及那些风枝露叶,所有这一切美不胜收的仲春景色,微笑着叹道:“原来在她心里,我不过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