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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二章:你会不会后悔?

第一百七十二章:你会不会后悔?

凌月楼是荆州城一处胜景,据说起因不但是这一处楼阁乃临水而建,半幅楼宇都架空于江面,其下惊涛拍岸,人临楼上便如凌波于江。更因楼主行事为人皆不遵循常理,便是开门迎客,收钱摆酒上菜,也只肯款待一些自己看过还能入得了眼的“有缘”之人。

其余无缘人等,便是有钱有势也难以登堂入内。

当青鸾坐在马车上,听王府侍女娓娓说起这一宗由来时,便笑道:“那这楼主显见是有些来历身份的,不然,等闲这样将人归置为三六九等,怕是有人要打上门去拆了招牌闹事不可。”

“可不是么?正如您所言,楼主身份不凡,所以不说等闲地痞小匪不敢去找她们的麻烦,就连其余的官家贵人也不轻易得罪她们。但楼主又不曾亮出过自己的家世,很是神秘的端着掖着,叫人猜不到到底什么路数。总之在咱们荆州,这是一宗怪事,也是一个难解的谜。”

侍女说着,又道:“所以奴婢就说,大人您这位朋友能将酒席摆在此处,也是不简单。”

青鸾闻言淡然,她倒不奇怪陈霸先是如何结交到这位神秘的楼主的,不过却有些好奇的猜想,一别数月,也不知道他如今情形如何?

这一种猜想一旦浮出心头,便牵动了余下的回忆。命运的布局总是出人意料,她与他相识于落魄之时,正是因为他的缘故,她才入了西南冼府,而后来到京城。但数年以来,他的存在,渐成了她身后有力的倚仗。

尽管他从未有过任何言语上的承诺,她亦不曾开口求过他什么,但他却以事实给她传递着一个共识――他与她,他们是冥冥之中渐行渐近的命运共同体。从她落难无路可走时,他并未趁人之危,而是替她择选良枝,到她后来得太夫人器重,委以重任,他更是请命前来京城,为她暗中料理一些棘手之事。

而今,两人总算在荆州相遇了,波月楼与他从前的风格大为迥异,印象中他总是不喜这些出格的所在,如他的外貌一般,他是表里如一遵循朴质本心的人,这让她不禁猜想――难道他会与从前有了改变?

但在下了马车之后,由楼中穿着月白色春衫的侍女引领着登上二楼,在眼帘映入那一枝粉色樱花的落英缤纷时,亦窥见他的侧颜之后,她便不由牵起了唇边的一丝微笑。

那一丝不太确定的猜测,亦在此时烟消云散。

侍女将她引到他跟前,方委下腰身,道:“今日楼中不再应客,两位贵人可四处随意行走,观景看花饮茶对弈,这边一应物件都已备好。若要温酒吃菜,或者有别的差遣,便只管到楼梯口唤奴家。”

她说完福了一福便要下楼,还是青鸾唤住她,含笑问道:“不知道姑娘芳名?”

这侍女便抬起脸来,盈盈一笑间,如春风拂栏而过,甚是秀丽的一张脸,眸中自有灵气绽显。

“奴家名叫紫陌,贵人可如此唤传便可。”

青鸾遂点头赞道:“紫陌――这名真是极好。不过,衬着这春衫,更是贴切。”

侍女紫陌似是听懂她话里的意思,再度施礼后缓缓退下。反是一直被晾在旁边的陈霸先总算寻到机会开了口,问道:“这春衫好在何处?你难得对一个侍女如此客气嘉许,我竟然看不出来。”

青鸾失笑,摇头:“你看不出来便对了,这位楼主的心思不愿外露,旁人看来不过寻常的一件素纱春衫,其实却价值不凡。再加上这名叫紫陌的姑娘……难道你就不觉得她好看?”

这句话生生把人给问住,半响,陈霸先方讪讪回道:“什么好看不好看――你知道的,我从来不留意人家姑娘这些。”

青鸾笑而不语,此时已经盘腿在露台上的蒲团上坐好,开始续水烹茶。见她背倚朱色护栏,素雅的云锦长衫上系着一支草环,正是京中丧仪时女眷所佩之物,而楼前巨大的樱花树上此时落英缤纷,花瓣如云坠在茵席上,有数片落在她肩头、周身,再慢慢落下,这一幕仿似入画一般的美而雅致,以至于让他心中不得不感佩那给他出主意的周文育――若不是他,自然,他是不会想到要在这样的地方设宴招待远来的故人。

而时近寒食节,楼中所备的点心便是青团,木槿花糕,干果蜜饯之类的素食。侍女搭配的器皿颜色质地都十分的讲究应景,青鸾又再细心的微调了一遍,将几样他往日爱吃的蜜饯都放于他跟前,斟上茶水之后,两人方才正式说些别后的事宜。

陈霸先且将荆州城中王贞秀的事情与她细细说来,又担忧王沅溪此来会再生变故,于此,青鸾倒不曾有多少顾忌,道:“王娘子谋求的是与湘东王的亲事,但她如今已自降了身份,未曾获得赐婚便先行来了荆州王府。不管她手中握着什么于萧绎大有助力的把柄,但始终会因此而永难以洗清自身。而今我担心的却是那王贞秀,会不会狗急跳墙?毕竟,他家在荆州可是盘踞了近百年,势力不容小看。”

言下之意,她仍是先顾全掌珠与王府的安全为先,毕竟,许多事要徐徐图之,也不可操之过急。

陈霸先便将已经查探清楚的几处王家豢养私兵的数量与位置大致说了一遍,本来,自晋代起,世家门中拥有私兵便不算什么稀奇的事了。不过如王茂父子这般大张旗鼓而又明目张胆的,始终还是少之又少。

青鸾听得分析,得知其将私兵都养在城外或者离城较远的小镇,又在那里暗中不断扩充之后,当下便冷笑道:“这些人也真是活的不耐烦了,区区一个镇上都能驻扎下上万的私兵,还锻造兵器早晚操练,再加上偷采银矿铜矿铸造官币,这不是要造反是做什么?”

其实关于豢养私兵,此事陈霸先早年也曾干过,于是脸上有些不安,眉宇皱道:“也不定是要造反,毕竟凭他王家父子的实力,还扯不起这样的大旗。不过就这些罪状,足够凑齐他死个十次八次的了。当然――这事咱们说了也不算,最终还得看禁中御前的主意。”

青鸾便将王沅溪的事情,从头到尾叙述了一遍,摇头道:“此事关系重大,因而我没有飞鸽传书告诉你,还需当面讲清楚缘由才好。不过王贞秀若只是弃子的话,那么很有可能就是晋安王要借王爷的手来铲除异己。但若不是,那就要打醒十二分精神来应对。我料想,他也不好相与。”

陈霸先点点头,目光自然的落到她衣襟上系着的那只草环上。想一想,方问她:“来到荆州,可还能习惯?”

青鸾将手中的粉彩樱花小盏放下,指尖仍留存着瓷器上好的润泽触感,回道:“荆州很好,长江之壮丽雄美,是我生平未曾见过的奇景。”

又转头看了看旁边的樱花,笑道:“气候也比京城要热一些,你看这才未到寒食节,许多的春花都要开到尽了。”

“那是,我就听他们说,这里的夏日,热起来便是一场酷刑――但日里和夜间却是不一样的。幸而王府有冰窖,到时候你们也不会受这天的连累。”

青鸾随之一笑,不知为何,她今日一见便发觉他与从前有些不一样了。但究竟不同之处在何处,却又说不上来。而此刻再思量,便渐渐有了几分眉目――是了,他之与往日不同之处,最显然的便是不再直视她的双眼。无论是说话还是喝茶,总将目光定在其他的地方,哪怕是看向桌上的一只小碟,也不会看向她。

以青鸾的聪慧,何尝不能试图猜测出真相?不过她转瞬之间便明白了,自己是不该去猜的。

若要物是人非,其实非她所愿,故片刻之后,便淡淡道:“我以前在西南的时候也不怕热,反倒觉得敦煌的夏日,在黄沙中骑着骆驼奔走一天,也无甚大碍。”

他亦回想起那时寥寥无几的几次相遇,有一次便是他奉命外出办差,回来时遥遥遇上一支驼队,打的旗号正是主家所用的徽记。他受了些伤,虽不致命也坚忍了数日,于是骤然见到自己人时便眼前一晃,不由自主的往地上栽倒下去。醒来时已伏在她的骆驼背上,而她不得不与另外一名侍女共骑一乘,还忍着饥渴将自己省下来的半壶水留给他喝。

他的目光落到她重回白皙幼嫩的双手,而后再想起来,彼时的敦煌,无边的风沙与漫长的烈日炙烤,曾将她暴晒出一层浅浅的褐色皮肤。

“青鸾,其实我一直想问你――若命运还可以重来,你……会不会怨恨那时候,我将你带去西南?”

她平静的与他对望一刻,而后笃定的答道:“命运不可重来,我亦不曾怨恨过西南的几年历练,更不曾怨恨过你――因为若没有那几年,我便成不了现在的我。我想,我会眷恋那时在家中的岁月,只因那时候的少年不知道忧愁与哀伤是何物。但我也喜欢现在的自己,如掌珠和其余的人,都信赖与倚靠着我。而你,便如兄长一般照拂着我。难道这样还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