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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2 / 2)


伊佐间把饭团塞了满嘴。



“真的喔。只是,因为说不知道要住到什么时候,就给了很多钱,还有米,特别只为了那位客人服务喔。我是说整理啦。”



“啊,那个穿着战后返乡服的人吗?”



“嗯。”



“那样的客人最近很少了。因为骷髅骚动,想说客人会多一点吧,结果一个也不来。我也没有可以说话的对象,即使很想跟人说话也……”



原来如此,贵音的饶舌是有原因的。的确,这类旅店如果没有长期住宿的客人,无法赚钱吧。这一点有别墅,即使是观光客也集中在夏天吧。一般人没事不会在这种季节来海边。长期停留的话,应该是为了工作,不过选便宜旅店的客人,最近或许减少了。



——那男人?



穿着战后返乡服在做什么工作啊?



伊佐间吃完第二个饭团后,喝了口茶。



“那么我应该去跟那个人道谢。”



“不要去比较好。因为那位客人已经有一个月以上没有好好跟我说过话了,虽说是客人,其实有点怪怪的。给你吃东西的事情要保密喔,说了会被骂。”



“嗯。”



讨厌再被骂。



“那位穿着战后返乡服的人,在做什么生意?”



“不知道啊。我以为他一直待在房里,但偶尔也会忽然出门两三天不回来。刚刚又出门了,不知道会不会回来。”



“哦。”



虽然不知道事前付了多少钱,但有那种钱的话,去买衣服会比较好。那种装扮无法做生意吧。



“那个人一直那身打扮啊?”



“不。来这里,对,前十天左右都是同样的装扮,但是好像买了旧衣服还是什么。偶尔会穿成那样出门。是看洗衣服的状态吧。”



那倒也是。



“你很在意他。倒是你,去了哪儿?”



说去了寺院,结果被骂得很惨。



“真是好奇心旺盛的人啊。去寺院明明既不是有趣也不好玩。是被和尚骂了落荒而逃,对吧?落得全身无力。”



全身无力逃回来是事实,但不是被骂。但是解释给她听未免说来话长。



“对。”于是,肯定地回应。



贵音笑笑说:“经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那寺院偶尔也会有客人来。所以也不是没有香客。然后,对了,在今年夏天,好像也举办了一次葬礼。说是葬礼也只看到棺木被抬进寺院而已,说不定不是。”



“哦。”



什么嘛。只是不引人注意而已,该做的也都做。那僧侣并不是活佛,一定是香客很少的穷寺院吧。说不定可怜得穷到把本尊也当了吧。伊佐间想通了。



蛮像伊佐间作决断的方式。



因为贵音一直催,伊佐间只得慌忙泡了个热水澡,九点一过就早早就寝了。明天要早起,而且也担心感冒。



——所谓好奇心杀死猫,好事也要有个限度吧。



虽然伊佐间并非反省,但这么想。然后立刻睡着了。



伊佐间醒来时是清晨三点。很早就上床了,又因疲劳儿睡得很好,外加肚子似乎有点饿了,所以醒得很早。



——钓鱼。



可以钓鱼吗?



必须先确认一下天气状况。



感觉神清气爽,因此伊佐间几乎把昨晚的大冒险忘了一大半。



外面还很暗但没有雨声。盖着棉被只伸长了手臂,拉开几乎破烂不堪的窗帘。窗帘的拉杆生锈了,一点也拉不开。伊佐间心不甘情不愿地爬出窗前,小心仔细地开,还是打不开。没办法只好把它翻卷起来,看见了寺院。



——流泻出灯光。



侧耳倾听。



即使应该听不见任何声音,然而一旦集中精神,就听见了什么。



是潮骚吗?还是风声?



——诵经吗?



真是不可思议的寺院,说不定不只是单纯的贫穷寺院。那位活佛似的僧侣,该不会如伊佐间一开始所想像的,不吃不喝地成天诵经过活吧?



——明明连本尊也没有。



无论如何,不要有任何牵连似乎比较好。



伊佐间赶忙整理准备。



所谓预付住宿费,出入自由,对伊佐间这种沒常识的旅人,实在非常方便。因为受到了贵音的照顾,本想说去打声招呼,但特意把她叫醒也很可怜,干脆不拖泥带水地离开吧。



但整理和准备花了三十分钟以上,等到要出房门时已经快四点了。



再卷起一次窗帘,寺院的灯火已经熄灭。



到最后还是很在意。不过已经与寺院没关系了,也无须担心。



——问题是警察。



如果金色骷髅搜查队勤奋办案的话,像伊佐间这样的怪人,不管有没有犯罪,只要一引人注意,就会立刻被检举吧。



外面很冷,天气不错。



桃囿馆不管傍晚看,夜晚看,还是清晨看,都破旧不堪。



甚至看起来有些倾斜了。



出了大道,强风袭来,毫无人迹。离天亮还有一些时间,没人影的地方也不会有警察吧,看来是不用担心。听说叶山那边有早市,但不知道地点,去了也沒用。



来到田越川,之后只要沿着川边走就是海岸了。河川旁系着几艘小船,其中也有已经半沉了的船。



——离朱美的家很近。



今天她丈夫在家吧。



——回程时绕过去看看吧。



因为都来到这里了,不为前些日子的事到个榭也说不过去。但是伊佐间粗心到连样伴手礼也沒准备。



——咦?



确定看到对岸有人影。



——那是桃囿馆的……



穿战后返乡服的男人。



一大早出门工作吗?还是通宵后回来?



说是回来,比较像是闲晃的感觉。他拿着什么东西啊?



——与我无关的事吧。



风很强,耳朵和鼻尖好冰。



开始听见潮骚。



海似乎狂乱了起来。



“这样不行。”



伊佐间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拿出钓具准备,但在准备就绪的阶段,几乎要放弃了。这么高的浪很难钓吧。下雨时鱼比较容易上钩,但依伊佐间的技术不可能钓得到。再说浪很恐怖,心情也无法安定,这种天气,不管能钓到多少鱼都不适合伊佐间。



——去叶山那边看看吧。



结果还是决定这么做。伊佐间照例用不甚敏捷的动作,快速有声地整理工具,沿着河川上溯到有桥的地方。



逗子海岸和叶山海岸的中间地带是怎么样的地方呢?伊佐间想着。



——是别墅区吧。



和自己没什么缘分的地方。



过了桥,朱美的家就近在眼前了。



越过那个无名的山道入口,就是叶山。



——奇怪的女人呢。



这么说的自己也很奇怪。



就在此刻,突然失去了对钓鱼的执着。要说是失去了动力嘛,其实是觉得不论什么事都无所谓了。不如说是想吹笛子的心情。



费了这么多工夫来到这里,想想所花的时间和麻烦,就叫人不甘心,若是一般人,再怎么也会钓个鱼吧,但伊佐间不同。比起结果,他更热衷于过程,没有所谓辛劳要有回报的想法。他本来就不觉得很辛苦。



——放弃吧。



其实很干脆。世人称这种态度为没有毅力,但伊佐间认为这并非没有毅力,只是不执着而已。



一旦作好决定,便怨起迟迟未明的夜。要钓鱼就算了,没人会因为那以外的理由而在日出前的海岸晃来晃去,这让伊佐间变成一个形迹可疑的人。真的被盯上,有理也说不清。



——啊,刚刚的男人也是。



在这层意义上,那个穿着战后返乡服的男人更是百分之两百的诡异。如果被捕,伊佐间带着钓具还比较有利。



听见海的声音,就是这海有骨骸漂浮。



——会浮着那种东西吗?



如果海面上有那种东西漂浮,会很恶心吧。如果钓上了那种东西,就算是伊佐间,也一定会大惊失色。



——应该没有钓客,也没有人吧?



伊佐间终于了解了那个理由。



平常,说不定还热闹一点。



是恶心的传闻导致?还是警察导致?



潮骚——不,海涛声,听见了。



一股潮骚的焦虑侵袭伊佐间。



——明明没有感冒。



心情不安,空气不稳。



不。



——真的很不安稳。



那并非海涛声也不是别的什么。



伊佐间一回头,几乎在同一时间,一部车驶过身边。



——是警察。



车子不止一部。



吃惊得张口结舌的伊佐间身边,随即驶过第二、第三部车。是因为时间的关系吗,没有鸣警笛。即使如此,四周还是突然陷入不安的气氛。



——又有骷髅出现了吗?



一转眼,发现有人从民家的窗户窥视状况。



也有人因这非比寻常的气氛而从家里走出来凑热闹。



车子驶往朱美家的方向。伊佐间难得地感到不安,为了不要被怀疑,故意夸张地露出钓具,小跑步跟上。



果然三部车都停在山道的入口。然后,仿佛等待伊佐间到来似的,警官和刑警三三两两地下车。已经有两三个凑热闹的围观者,很冷似的缩着脖子站在那里。



一位警官声势惊人地从山道上冲下来,过猛的气势让他差点撞到另一位刑警,才慌慌张张地停下来。



“这……这边。”



“喂,是真的吗?”



“是真的!”



“真是糟糕,离报案整整过了一天了。”



“别说了,快点。”



警察全凑齐过来,爬上山道。



那前面……



——是朱美的家。



那山道的尽头不是只有朱美的家吗?



——这样的话。



不,还无法断定。记得那条路在中途应该分成两条路才对。伊佐间曾经在那里沒跟上朱美,那么说不定另一条的前面还有路。



伊佐间佯作无事,靠近其中一位围观者,不经意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年近半百的肥胖妇人,擦擦惺忪的睡眼,说:“不知道,好像是很严重的事。”



睡昏了。



虽然伊佐间有股想跟在警察后面上去的冲动,但这种道路,要假装过路人是不可能的。如果朱美家发生了什么事,到时候就真的有理也说不清了。



山道的入口也站了两位警察。



——要等吗?



反正也没事做,混入围观的人群中就不显眼了。不过那也要站在这里的三位围观者有耐性才有用。



——这种状况下,不是执着,是耐性吧。



好像有个字眼叫围观耐性。



过了十分钟左右,什么事也没有。



然后,伊佐间担心的状况解除了。又来了两部警车,这次真的是声势浩大。围观者别说减少了,立刻增加了好几倍。



一道光照上伊佐间的脸颊,是日出吗?围观者已经超过十五六人。一看山的那头,山的轮廓的确变亮了。天空几乎全被积雨云覆盖,只有东边没有云,于是变成一种不清不楚的颜色。



是伊佐间最喜欢的,黎明前的时刻。



也是与朱美相遇的时间。



围观者骚动起来。



穿老鼠色外套加绅士帽的刑警从山道上下来,后面跟着警官。在他们后面……



——啊。



“我不逃也不躲啦,不要这样推,很痛啊。”



——是……朱美。



朱美被几个警官围住,走下山道。伊佐间推开两三个形成人墙的人,挤到前面去。朱美手腕上盖着像是披肩的东西,遮掩被捕绳绑住的手。



围观者把五部车都围住了,人数已经膨胀至接近三十人。一大早的,还真是热心啊。领头的刑警确认围观者的状况,表情很明显一沉,脱了外套要盖住朱美。



“不要!现在才遮脸,明天报纸也会登吧。”



朱美摇头拒绝了。围观者像热水沸腾似的发出“唧——”的声音,就这样变成长长的鸣动。



伊佐间张着嘴僵住了。



——做了……什么?



伊佐间又拨开两三个人,挤到最前排。一出前排,就被后面推挤,几乎跌在朱美眼前。



“朱……朱……”



在说出“朱美小姐”之前,朱美发现了伊佐间,瞬间转为吃惊的表情。



她笑了。



“美……小……”



后面的围观者立刻挤到伊佐间的前面,从四面八方冒出各种声音,几位警官介入阻止,伊佐间眼睁睁地看着朱美被带走了。朱美与后来跑下车的刑警一起被推入车内,车子立刻发动了。朱美在警车驶离时,大幅度地回过头来,从后面车窗看着伊佐间。



——她笑了。



伊佐间看似如此。



车子一下子就走远了。



“朱美小姐。”



当伊佐间好不容易将所有单音连结起来发出声时,对象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现出一片混乱。想爬上山道的人、加以阻止的警官、询问警官事由的人、大声推测谈论的人,还有茫然和一脸惊愕、僵立不动的人……



——穿着战后返乡服的男人。



长期投宿桃囿馆,穿战后返乡服的男人,睁大双眼直立站着。



和伊佐间一样,穿战后返乡服男人的视线尾随远离的警车。



失了魂的表情——还是该说是碰到始料未及之事的表情,总之好像吓着了。不仅如此,也像是异常兴奋。



——为什么吃惊呢?



这男人认识朱美吗?还是……



眼看着载着朱美的警车越来越小,一转弯便消失了。车子从视线中消失后,男人轻轻地握拳,像是对着地板敲击似的挥了挥,突然往山道入口快速前进。



“不行,不行,妨碍搜查就依妨碍公务罪逮捕!”



“不,不对。那个……”



“什么东西不对?你知道什么吗?”



“不,不,总之上面……”



“说不行就不行。你要干吗?去,解散了解散了。大家都回家去!没什么好看的。”



男人被推回来,淹没在围观者之中。



伊佐间思考着该说什么。



应该向警官说自己认识朱美,询问事件内情吗?朱美到底是……



——八年前杀了民江的事曝光了吗?



因而演变成如此的大骚动吗?再怎么说也是八年前的事了。并且,只要朱美不说,也不会有人知道。如果不是自首,那是谁高的密?



——不,她说民江还活着,又说死而复生……



死而复生的被害者本身去举发朱美吗?



——哪有这种蠢事。



在伊佐间思考时,围观者的数量又增加了,挤满了狭窄的道路。



四周已经完全亮了,附近人家都起床出来了吧。群众骚动起来。



有什么东西从山道上运下来。



“喂,太早了吧,搬运的车子还没到。”



“但是上面说要搬下来。”



“要搬回去吗?”



“笨蛋,这是在干什么!你们这些家伙,好好地围住啊。这样车子根本过不来,至少把人隔开啊。”



“但是谁要下命令?”



“你这笨蛋!这种事自己判断。”



刑警和警官你一言我一语。返乡服男人趁隙冲上山道,被警官逮到。“你给我听话点!”警官大声叫,双手从后面穿过腋下抓住男人,摔到路上。为了闪避,其他的围观者开始移动。从上面下来的警官为了制止他,离开岗位,于是从上面运下来的东西,一览无遗地显露出来。



——门板,白布——尸骸……吗?



只能认为是尸骸。



立刻有几位围观者聚集起来,七嘴八舌地在说些什么。刑警发现一位老人正想拉开白布,慌张地冲过来叫骂驱散。又引起一阵骚动。



伊佐间移动到山道入口的侧边,环顾四周。行动方针尚未决定,为了控制秩序,又有警官从山道上下来。后面跟着一位胡碴异常明显,眼珠转来转去的男人,看似一般民众。男人对出口处的混乱状况皱起脸,为了让路给从后面跑下来的警官,男人来到伊佐间旁边停下。



——向这个人……



“发生了……什么事?我跟刚刚那位妇人……那个……说过话。”



为了不让警官听见,伊佐间在男人耳边用非常小的声音询问。男人疲惫的脸转向伊佐间,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他,同样很小声地回答:“那女人……那位妇人……”



“杀了她丈夫……”



男人这么说。



“朱……朱美小姐吗?”



男人严厉地瞪着伊佐间。



“对——那女人,宇多川朱美,杀了她丈夫宇多川崇,在前天晚上。”



伊佐间总算只得朱美的姓了。



男人抬起布满血丝的眼镜,看着太阳。



看起来很悲伤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