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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伍夜 烟烟罗(1 / 2)



屋静,而蚊香薰恼。



烟如绫罗,随风飘摇,



其形变化万千,



故名「烟烟罗」。



——《今昔百鬼拾遗》/上之卷·雪



1



白烟喷涌。



拨开表面如鳞片凹凸不平的漆黑团块。



烟仍冒个不停。



底下显露火红的木炭。



脸部觉得燥热。



热气获得释放,掀起旋风。



继续暴露在热气下眼睛会受伤。



他闭上眼,转过头。



烧成黑炭的柱子倒下。



煤灰在空中飞舞。



——看来不是这里。



慎重跨过仍不断喷发瓦斯的余烬。



地面的状态很不稳定,刚烧完的残灰随时可能崩塌,而瓦片或金属温度仍高,可能造成灼伤,更危险。



——只不过……



烧得真是一干二净。



大火肆虐过后,这一带成了荒凉的焦土。这里没有任何一件东西不可燃,几乎烧得一片精光,除了几根柱子没烧尽,建筑物可说完全消灭了,仿佛身处陌生的异国风景画之中。



几道白烟升向晴朗无云的冬日天空。



——应该就在附近。



警方的监识人员快要到达了,可是步履依然缓慢。



——要比他们更快。



跨过瓦砾。



名义上虽是搜索失踪人员,怎么看都是在寻找遗体,也难怪警察们提不起劲了。



——那是……



在瓦砾与灰烬堆成的小山背后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物体。



大概是烧毁的佛像。



小心脚步,一步步攀登而上。



烟雾冉冉上升。



发现融化的金箔。



——很接近了,应该就在这附近。



重新戴上工作用手套。



这么巨大的佛堂崩塌,说不定——不,肯定——得深入挖掘才找得到。算了,这样也好。



——因为……



埋深一点烟才不会溜掉。



拿起鹤嘴锄向下锄。



挖掘、拨走。



翻开。



汗水从额上滑落。



颚杯松脱,取下帽子,用袖口擦拭汗水,重新戴好。



顺便卷起袖子。



山上寒冷,这里却十分灼热。



地面冒出蒸气。



——啊。



在黑炭与余烬之间——



发现了一个几近纯黑的物体。



——是头颅,这——



完全化成骷髅了。放下鹤嘴锄,双手拨开瓦砾。



将成堆的瓦砾拨除。



真的是骷髅,烧黑的骷髅。这就是那个——



一道烟雾缓缓升起。



有如薄纱布帛似地轻妙升起。



从怀中取出罐子,打开盖子。



——不会再让你逃了。



2



「我真没想到你们竟然离婚了,之前完全没这种迹象啊。」崛越牧藏语中略带惊讶,他打开茶罐盖子,目光朝向这里。



「对不起。」棚桥佑介不知该回应些什么,总之先向牧藏道歉。



「没必要道歉吧?就算要道歉,对象也不该是我哪。」



牧藏说完,接着问佑介要不要喝茶。看得出来,他十分注意佑介的感受。



「好,天气很冷呢。」佑介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精神。



「快打起精神来。」牧藏说。



牧藏是年近七十的老人,虽是个乡下人,说起话来却十分有威严,心态上还很年轻,不会暮气沉沉。看到佑介支支吾吾地不知如何回答,便嘟囔着:「算了,这也无可奈何。」他拿起茶匙将茶叶舀入茶壶,动作熟稔。牧藏的妻子去世已近五年,早就习惯了鳏居生活。



但是他的手指严重皲裂,惨不忍睹。



佑介刻意不看老人的手指。



墙壁上挂着污黑的半缠※。



(※半缠:一种日式防寒短外套。分棉半缠跟印半缠等种类,印半缠背后印有家徽或小队标志等,消防人员穿的即为此类。)



牧藏的眼前就是这件有点年代的装饰品,他弯着腰,拿烧水壶注水入茶壶,突然皱起眉头,也不瞧佑介地开口道:「前阵子的出团式可真热闹哪。」



他在避开话题。



果然很在意佑介的感受。



「毕竟是连同庆祝老爷子退休的出团式嘛,大家都很用心参与。」



听佑介说完,牧藏故意装出无趣的表情道:「真无聊。」接着将冲泡好的茶递给佑介后又说:「我看是总算送走我这个没用的老头子,所以很开心吧。」



「话说回来,你来几年了?」牧藏问。



「什么几年?」



「你进消防团的时间哪。」



「喔——」



佑介回答:「十三年了。」牧藏原本蹙着的眉头逐渐舒展,很感慨地说:「原来过那么久啦……」



佑介进入箱根消防团底仓分团已过了十三年,在团上是数一数二的老手。



另一方面,牧藏则从消防团还叫做温泉村消防组的时代开始,辛勤工作三十五载,于去年年底退休,如今隐居家中,不问世事。



如同牧藏所言,今年的出团式比起往年还要盛大。一部分是为了慰劳牧藏多年来的辛劳,另一部分则庆祝争取已久的搬运用小型卡车总算配备下来了。



出团式上,牧藏穿着十几年来挂在墙上装饰的半缠,老泪纵横感慨地说:「老人将去,新车又到,加之正月贺喜,福寿三倍哪。」



「我跟老爷子比只是个小毛头而已。」佑介不卑不亢地说。



「哪里是小毛头,你这个老前辈不振作一点,怎么带领新人啊!」牧藏叱责道。



「现在的年轻人连手压式唧筒都没看过。」



「对啊,会用的人只剩我跟甲太。TOHATSU唧筒※来了之后也过了六、七年,团员有八成是战后入团的年轻人。」



(※TOHATSU唧筒:TOHATSU株式会社是生产船外机、各式唧筒等设备的制造公司。在一九四九年首次生产可搬运式的消防唧筒,大受好评。)



「说的也是。」



牧藏抬头望着半缠。



他看得入神,接着难得地吐露老迈之言:「老人经验虽丰富,很多事还是得靠年轻人哪。」



佑介也望向半缠。



大板车载着手压式唧筒在崎岖不平的路上奔驰——佑介入团时仍是这种时代。当时法披※加上缠腰布的帅气打扮,与其被叫做消防人员,还是觉得叫做打火弟兄更适合。



(※法披:一种日式短外衣。)



牧藏正是一副打火弟兄的风貌,比起拿喷水头,更适合拿传统的消防队旗,即使在古装剧中登场也毫不突兀。佑介对牧藏的印象就是一副标准江户人的气质,或许正是来自于他当年活跃于团上的英勇表现吧。



如今洒脱的老人摇身变成好好先生,面露笑容问:



「卡车来了后应该轻松很多吧?」



「呃,好不好用还不知道。」



「喂喂,为什么还不知道吧?」



「没火灾,还没用过啊。」



佑介简洁答道。牧藏听了笑说:



「说得也是,最近都没听到警钟响。这样也好,没火灾最好。」



牧藏笑得更灿烂了,不久表情恢复严肃,问道:



「对了——理由是什么?」



「什么理由?」



「离婚的理由哪。」



「喔。」



「喔什么喔,你专程来不就是为了这档子事?」牧藏尽可能语气淡定、面不改色地说。然而不管是表情、语气都表现出牧藏不知从何开口的心情。佑介敏锐地察觉他的想法,略感惶恐,但也觉得可能是自己想太多。



不知为何,佑介想不起牧藏平时的态度。



「没有理由啊。」



「没有理由?说啥鬼话。」



「真的没有嘛。」



「真搞不懂你。」牧藏说完,一口气将热茶饮尽。佑介喝了口茶润润喉,将茶杯放回茶托,并悄悄地将带来的包袱挪到背后。



——还不能拿出来。



「我自己也——不知道。她说我——太认真了。」



「这不是很好吗?」



「一点也不好啊。」



佑介又端起茶杯,凑向鼻子。热气蒸腾的茶香扑鼻,弄得鼻头有点湿润。



「她不喜欢我全心全意投入消防工作。」



「要你多用点心思在家里的工作上?」



「也不是。消防本来就不是天天有,我也很用心做工艺,可是她就是不满意。」



「不满意?你人老实,不懂玩乐,这我最清楚了。这十年来没听说过你在外头玩女人,就连喝酒也是我教坏你的。」



「嗯……」佑介阴沉地回答。



水蒸气从茶杯中冉冉而升。



轻柔,飘摇。



很快就消失了。



轻柔,飘摇。



佑介,你怎么了?



飘摇。



「喂,你在发啥呆啊。」



「这个……」



「什么?」



「这个水蒸气,原本应该是水珠子吧?」



「还以为——你想说啥咧。」



「嗯……」



水蒸气与烟不同,很快就消逝无踪了。



佑介正思考着这问题。



透过蒸气看牧藏的圆脸,老人一脸讶异表情,原本捆长的眼睛眯得更细了。



佑介也学牧藏眯起眼,老人的脸随着蒸气摇晃地变形,在歪曲的脸上嘴巴扭动起来,说:「我看你是太累了。」但佑介似乎没听清楚。



「喂,振作一点啊!」



牧藏大声一喝,站起身,拿烧水壶注水入水壶里,又放回火盆上。



「真是的,没用的家伙,我都快看不下去了哪。你在火灾现场的气力都到哪去了?你现在是附近各消防团的小组长,别因为老婆跑了就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太丢脸了。」



「嗯……」佑介有气无力地回应。蒸气飘散了。



「老爷子。」



「干啥?」



「老爷子,你还记得我家那口子——流产时的事吗?」



佑介问。



「还记得哪。」牧藏小声回答。



「记得是终战隔年嘛?有五年了。那天好像是大平台的那个……对了,五金行的垃圾箱失火了。」



「对。」



那是一场严重的火灾。



佑介一接获通知,放着临盆的妻子一个人在家,立刻气喘吁吁地奔跑到现场。四周环境很糟糕,灭火工作非常不顺利。该处地势高,附近的建筑物也多,最糟的是距离水源遥远,总共花了五小时才将火完全扑灭。加上善后工作,消防团费了十四小时才总算撤离现场,非常辛苦。



当时佑介全副精神都投入消防工作,抱着小孩,背着老人,勇敢地深入烈焰之中救火。



或许是他的努力奏效了,那场火灾中没有人员死亡。等到东方发白之际,疲惫的佑介浑身瘫软地回到家一看——



妻子正在哭泣。



妻子流产了。



产婆生气地瞪着佑介。



枕旁插了一炷香。



一缕白烟袅袅升起,摇摇晃晃地在空中飘荡,消失了。



佑介想不出有什么话可说。现在不管说什么都会成了辩解,不管说什么都无法安慰、无法平复妻子受伤的心。因此佑介只能茫茫然地、像个笨蛋似地看着飘渺的烟。



这时佑介心中所想的,就只是——原来这种情况也烧香啊……



轻妙地,轻妙地。



飘摇。



「那时的事情——」



「还怀恨在心吗?」



「她到现在还是会提——」



水壶口又冒出蒸气。



轻柔。



「——尔后只要发生口角,她就会诘问我:『你重视别人的命甚于自己孩子的命吧?』」



「这件事不该怪你啊?」牧藏说。



「又不是你人在现场孩子就能得救。当老爸的顶多就只能像头熊般在产房面前晃来晃去,不管平安产下还是胎死腹中,生产本来就不是人能决定的。就算男人在场,还不是只会碍手碍脚?」



「是没错。」



「更何况你背负的是人命关天的重责大任,怪罪你太没道理了吧?」



「这也没错。不过她说这是心情上的问题。」



「算了,这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不能用道理解释得通的。但那次只要我们组里少了一个人手,火势恐怕就控制不了,悲剧也就会发生,如此一来不知道会死多少人哪。」



「这也没错。」



「怎么了?说话怎么吞吞吐吐的。」



牧藏又啜饮了一口空茶杯。



「我想问题其实不在于此——而是她觉得太寂寞了吧。」佑介说。



应该——就是如此。



「唉。」牧藏面露苦涩表情。



「你老婆悲伤、难过的心情我能体会,也很同情你们的遭遇,只不过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何必到现在还在翻旧帐?」



佑介什么话也没回答。



牧藏一脸老大不高兴。



「算了,甭说了。总之你可别因此觉得责任都在你身上喔,这不是你的错。要说心情,你的心情又该怎办?老婆流产,悲伤的可不是只有她自己吧?你不也一样悲伤?我记得你那一阵子整个人两眼呆滞无神,我都不敢出声向你搭话了哪。」



「嗯,那时真的很痛苦呢。」



「所以说,你们夫妇应该互不相欠了吧?已经结束的事情就别再东想西想了,要乐观积极一点。你们第一胎流产后就没生过小孩了嘛?」



「或许就是因为——所以更……」



「唉。」牧藏歪着嘴,叹了一口气。



「所以说,离婚的原因就是这个?」



「也不是这么说。」佑介回答。他只能如此回答。



「从那次后——她就很不喜欢我参与消防工作;不仅如此,即便不是消防,只要我去工作就很不高兴。她也知道不工作就没饭吃,但知道归知道,就是不高兴。我愈认真工作,她就愈生气。但是,我真的不工作了,她也不高兴。」



「真难搞啊。」



「是啊,真的很难搞。所以我总是满怀愧疚地工作。不论我怎么拼命工作她也不会夸奖我,实在没有成就感。可是不做就没办法过生活。」



「所以你才——」



「她其实也懂的。」佑介有点自暴自弃地说。



「其实她不是不懂道理,也知道自己很无理取闹。」



「她的要求实在很不合理哪。」



「可是问题就是,并不是合不合理的问题。我——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她的心情。」



水壶中的水开了,发出哔哔声,水蒸气不断冒出。



「怎么说?」



「我想,她应该就是太寂寞了吧,也没别的理由了。」



「我可没办法理解哪。」老人取下水壶,倒进别的壶里冷却。



热气蒸腾冒出。



轻柔。



飘摇。



「你们不是结婚六年了?还七年了?你现在仍不到四十岁,你老婆也才快三十而已,没必要这么早就放弃生孩子吧?俗话说四十岁以后生的孩子叫做耻子,可见四十以后也还是能生的。」



牧藏将稍微冷却过的开水注入茶壶。



——耻子吗。



跟孩子并没有关系。



佑介没回答,他将稍微放凉的茶喝进喉里,接着伸手向后抓住包袱,拉到身边来。



「老爷子。」



「干么?」



「老爷子为什么想当消防员?」



「干嘛问这个?」



「只是想问问。」



老人哼的一声,盘起脚,缩起脖子,皱起眉头,毫不犹豫地回答:「这有什么好问的,当然是为了救人啊。我是爱好诚实与正义的人,嘿嘿。」说完,顶着一张恐怖的脸笑了。



「——这么讲是好听,其实是我没有学问,手也不灵巧,有的只是胆识跟腕力——」



老人卷起袖子,拍拍黝黑的上臂。



「——会当消防员,是因为没别的好当了。当兵跟我的个性不合,问我为什么我也只能跟你说就是不合。对我来说,与其杀人宁可救人哪。」



「原来——如此。」



早知道就不问了,佑介很后悔。这个理由太正当了,正当过头了。



——跟自己相比,实在太……



「就——只有这样而已吗?」



佑介又问了一次。牧藏努起下唇,说:「怎么?不服气吗?」



「也不是——不服气……」



「哼,我想也是。」牧藏抬头朝上,看了天花板一会,从手边的烟灰缸上拿起烟斗,抽了一口。



一脸享受。



——烟。



呼,吐出一口烟。



紫烟飘摇升起。



佑介盯着烟瞧。



——啊,烟……



「这附近经常有地震吧?」



「嗯。」



「所以也发生不少二次灾害。」



「真的不少。」



「我的祖母也是死于火灾。」



「所以才会——当上消防员?」



「算是有关系吧。」牧藏说。



「人的心思其实很复杂,不会只因一个理由就生出一种结果。理由总是有好几个,产生的结果也是好几种。任谁都有某种执着,只不过大部分都是偶然形成的。即便你的离婚也一样。」



「偶然——吗?」



「偶然,此外就是执着。」



「执着……」



——没错,就是执着。



「那你呢?你又是为啥来当消防员?」牧藏没好气地问。



「我没跟您说过吗?」



「我又没问过这种无聊问题。」



烟。



牧藏又吐出烟雾。



烟雾弥漫,蒙蒙胧胧。



烟雾充斥于密闭的房间里。



飘摇。



「烟——」



「烟怎么了?呛到你啦?」



「不是,就是烟啊。」



「你到底——想说啥?」



「我当上消防员的理由,就是烟啊——」



3



十三年前,发生了一场大火。



记得是母亲去世的隔年,也就是昭和十五年。相信没有记错。



倒数回去,佑介当时应是二十五、六岁前后。只不过佑介对自己的年龄一向不怎么在意,或许是他独居惯了吧。对普天之下孑然一身的佑介而言,年龄大小根本无须在意。当时的佑介早就失去了会惦记他年龄的家人与亲戚。



那年冬天下大雪。



印象中那天是正月三日。佑介由小涌谷朝向一个更偏僻的小村落前进。



他受人请托,准备将东西送到该村落,谢礼只是一杯屠苏酒※。送达之后,果然如同出发前所言——主人端出屠苏酒与煮豆款待。佑介自嘲地想:「这简直跟小孩子跑腿没两样嘛。」



(※屠苏酒:日本习俗里,过年会喝屠苏酒。据传是华佗创始的药方,在平安时代传入日本。)



当年物资十分缺乏,恰巧佑介的肚子也饿了,所以他还是心怀感激接受谢礼。



就在回家的路上。



踏雪而行。



不经意地抬起头。



划破晚霞的,是一道……



烟——



黑烟、白烟、煤灰、火星……各式各样的烟。



滚滚浓烟直冲天际。



原来那并不是晚霞。



突如其来一阵寒意。



或许是——预感吧。



几个村民奔跑赶过佑介。



不久,围绕佑介的紧张气氛化作喧嚣由四面八方传来,声音愈来愈近,最后一堆人涌入,充斥佑介身边。



松宫家的宅邸烧起来了——



这可不得了啊,事情严重了——



——火灾——吗?



前方染成一片橘色。



佑介避开村民向前奔跑。



——啊啊。



燃烧着,赤红地燃烧着。



比起——比起那时的火焰还要强烈上数十倍、数百倍;与那时相同,不,远比那时更激烈地、轰轰作响地燃烧着。



佑介看得出神。



眼睛被火焰染成了赤红。



四处传来「水啊!快拿水来!」的吆喝声。



佑介觉得他们很愚蠢。



杯水车薪,一看便知这场大火已经没救了。即使屋顶穿洞,天公作美下起大雨也无法消解猛火。



人……里面还有人吗——



消防组!快叫消防组来啊——



燃烧的木头劈里啪啦地发出爆裂声。



面向火灾现场,额头、脸颊烤得快焦了,但还是无法不看。突然轰地一声,房内似乎有巨物倒下。隐约传出尖叫与哭泣声等人声。



听起来像痛苦的哀鸣。



——啊啊,有人身上着火了。



佑介确信如此。



接着下一秒背后立刻有人大喊——有人在里面!仿佛受人驱迫,佑介踉跄地向前奔跑。



——有人、有人烧起来了。



佑介如同扑火飞蛾,慢慢地、缓缓地向地狱业火迈进。



抬头一看,大量的烟雾掩盖了天空。



「原来你那时候——在现场啊……」



牧藏很惊讶,旋即变得悲伤,他凝视佑介眉间。



「嗯……」佑介阴沉地回答。



「记得那次——死了五个人?」



「没错。」牧藏也阴沉地回应。



「松宫家的那场大火是我三十五年消防生涯中最大的污点。那天我真的很不甘心,眼泪流个不停。要是我们到达的时间能再快个一刻钟,说不定至少就能再救出一个人了。因为——牺牲者当中,有三个人因无路可退而烧死,若能帮他们开出一条逃脱路径——」



「您说得没错。」



「没错?——什么意思?」



「在老爷子到达前,村民拼命用桶子、脸盆舀水灭火——但火势实在太凶猛,终究没人能靠近宅邸——」



「这是当然的。」牧藏露出疲惫至极、老态龙钟的表情。佑介脸朝下,踌躇了一会儿,说:



「老爷子,我当时绕到建筑物的背面……」



「背面?可是要绕到背面不是有困难吗?你自己也不是说火势之猛,外行人连接近都有困难,背面的火势想必也相当大吧?」



燃烧着,熊熊烈火燃烧着。



「我那时往熊熊燃烧的屋子走去,不知不觉间——已经穿过了凶猛的火势。此时,在经过宅邸时,我从窗户看到了……」



「看到什么?」



「有人——趴在窗前,手贴着玻璃。」



哀泣。



「像这样,样子很痛苦。」



牧藏感到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