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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柒夜 火间虫入道※(2 / 2)


「警部补,警部补,」被呼唤好几次,岩川总算抬起头来,部下的那张浅黑色大脸出现在他眼前。



「警部补,关于佐野的事件——」



理平头的年轻部下非常小声地向他说话,岩川吓了一跳,因为——他正巧在思考这个问题。岩川拿废纸将多余的印泥抹掉,回答:「那个不行。」



「我的推理果然不正确吗?」部下说。



岩川觉得这个部下——河原崎很棘手。



河原崎总是过度彬彬有礼,满口正义、公益的大道理。岩川最讨厌这些大道理了。他原本以为河原崎只是在说表面话,但是当他发现不见得如此时,反而更讨厌他了。河原崎一喝酒更爱讲大道理。由于岩川原本喝酒就容易醉,所以几乎不出席酒席,可是又担心部下在酒席上专说他坏话,结果前阵子难得出席一次,发现河原崎的酒癖后,对他的印象更差了。



喝醉的河原崎更是一本正经,满口社会正义、侠义心与忠诚心,教人作呕。他的每一句话都是光明磊落,难以反驳,但不知为何,岩川就是讨厌这些。



岩川不愉快地说:



「废话,好歹要有点蛛丝马迹——例如凶器或目击者。」



「那么,能让我去调查看看吗?」



「不必了。」岩川皱起眉头。



「管好你自己的工作就好,杀人事件是一股负责吧?比起杀人嫌疑,你应该先调查他订货不付款的诈骗嫌疑。你负责的是这个案件吧?还不快去把证据收集齐全。」



「说——得也是,真是抱歉。」



部下——河原崎向岩川低头致歉。



只要用正当言论应付,他立刻会被说服。



说好应付的确很好应付,但河原崎过于干脆的个性也令岩川颇不愉快。说个两句就乖乖退下只会让岩川觉得更内疚,如果他肯发几句牢骚,岩川的心情不知该有多轻松啊。



岩川看着河原崎低垂的头顶。



在他背后来来去去、匆忙办事的是特别调查本部的调查员。



——我可不想管这么多。



不想插手管这件事情。



岩川是刑事课调查二股的股长,二股主要负责告诉乃论事件,杀人、伤害罪事件则由一股担任。



佐野是他目前负责的另一个案子——诈骗事件的嫌疑犯。这个案子的诈骗金额非常少,即使侦破也不会有人夸奖,所以岩川原本提不起兴致调查。但是……



岂能让这家伙立大功——



河原崎发现杀人事件的被害者与诈骗事件的嫌犯似乎有些关联。岩川在看过部下的详细报告后,认为佐野杀人说的确具有某种程度的可信性。



麻烦死了——



最初在岩川心中浮现的就是这么一句话。他压根没想过要对一股提供线报或向课长报告,只觉得非常麻烦。



这不是他的工作。



「你到底在几股工作?上头为了这个案子早已正式设立特别联合调查本部,警视厅的长官与涩谷的调查员正日以继夜地彻底调查中,早就没有我们出场的份了。况且,那些厉害的专属调查员没道理不发现两者的关联性吧?」



是的,如果关联属实,终究会被发现的。岩川原本如此深信,但过了好几天却还没人发现,佐野根本不曾出现出现在调查线上。



河原崎乖乖受他责骂。



那个眼神真讨厌——



岩川避开眼神,取下钢笔笔盖,在文件的空白处试写几个字后,对他说:「够了,你可以走了。」



「放任不管真的好吗?」部下问。



「至少跟本部长报告——」



「喂,诈欺也是一种严重犯罪,你该不会认为诈欺罪的调查远不如杀人事件吧?——」



「没、没这回事」河原崎连忙挥手否定。



「是吗?你的缺点就是太血气方刚了。认为正确的事情就是正确,乍看或许没有问题,但是战前的特高※不也标榜正义?他们高举正义的大旗,结果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相信你一定知道。看你这么莽撞,我就觉得放心不下。你要记住,我们可是民主警察啊。」



(※特高:「特别高等警察」之简称。特别高等警察为日本二次大战前为维护社会治安,扫除社会主义、共产主义之蔓延而成立的秘密警察。于幸德秋水暗杀明治天皇事件之后成立,战后废止。)



「我深深了解这个道理。」河原崎向岩川行最敬礼。



看来这个部下就是不了解岩川最讨厌他的就是这种态度。明明只是个无赖,却还这么重视礼节.



岩川总猜不透他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搞不好表面上的态度凛然,心中却轻蔑着岩川呢,一想到此岩川就一肚子火;可是就算他真的是条正气凛然的好汉,那也令人作呕。



「既然懂了还不快走?」岩川说。



「可是、我、我只是单纯地想、想解决案子。」



「河原崎,只要去跟收音机商人作个笔录就能拿到佐野的逮捕状了,快快舍弃你那无聊想法,去完成你的工作吧——」



「是,您说得是,我的想法错了。」河原崎再次向岩川行礼。岩川想:「快滚吧。」



「既然知道就不该浪费时间在这里偷懒吧,快去——」



岩川歇斯底里地说。



看着部下的背影,他又怒吼:「别再查当铺那条线索了!」



文件上留着「火间虫」的涂鸦。



两个月前,在署内成立了鹰番町当铺店长杀人事件调查本部;紧接着半个月后,涩谷又发生了一起被认为是同一人犯的杀人事件;距离警视厅认定此为大范围杀人事件,特别派员协助也已经过了一个月以上。



即使在不同部门的人眼里也能明显看出,调查陷入了瓶颈。



嫌疑犯的人数与日俱增,瞬间又全部归零;所有与事件有过关系的人全都受到怀疑,就是独缺佐野。佐野本来就只是个小人物,根本没人注意到。



根据河原崎的调查,佐野在犯案当天确实出现在鹰番町现场附近,涩谷事件时也一样。也有目击者。



即便如此,岩川还是认为他丝毫没有义务向上头报告。如果佐野是真正的凶手,泄漏资讯只会平白增添他人功劳。



抬头张望。



没人看岩川。



岩川顶着一张臭脸,徐徐地站起身来,在黑板写上外出后离开署里。



警署外的气候有点奇怪,不热也不冷,却也教人不怎么舒服。衣服覆盖下的皮肤逐渐渗出汗水,暴露在外的部分接触到风却又觉得异常寒冷。



今天似乎有点太早了——



前天、大前天,岩川都像这样漫无目的在外面游荡消磨时间,直到快深夜才回家。他讨厌回家。



冷风吹来,视线朝向风吹处,是河川。



跨过灌木丛,下了堤防,岩川眯上眼,还是一副臭脸看着对岸,在枯草皮上坐下,双手触地,大地潮湿。



真无趣——



一肚子气,岩川咒骂了一声:「畜生!」其实也没什么特别讨厌的事,勉强要说,就只有手掌冰冷湿润的触感教人怪不舒服的。



岩川拔起受露水沾湿的枯草,丢向河川,觉得毫无意义。



草非但没掉在水面,反被风吹回,落在自己脚上。岩川又咒骂「畜生!」拍拍裤子,但湿草黏在裤子上,怎么拍也拍不掉。



掠过川面的冷风夹带水气,更添几分寒意。



岩川大大叹了一口气。



觉得自己很愚蠢。



水面逐渐暗了下来。



不久——有如歪斜镜子的黑色川面上倒映着火红的夕阳。



「叔叔——」



听到小孩的声音。



「您是岩川叔叔吧——」



听到声音,岩川缓缓地回过头。



长满堤防的杂草在夕阳下随风摇摆。好亮。太刺眼了,岩川眯上了眼。



眼前站着一个黑色、瘦小的影子。



影子对他微笑。



「您很怕■■吧?」



少年亲密地向他搭讪。



他露出洁白的牙齿笑了。



「没这回事,绝对没这回事,我只是有点疲累而已,工作太忙了——」



岩川并未仔细听清楚问题,只是随口应答。



这孩子——



应该认识自己吧。少年笑得更灿烂,在岩川身边坐下。



「但是我看您每天都在这里叹气呢,您是警部补吧?」



「嗯,你真清楚。我以前跟你说过吗?」



应该曾说过。虽然岩川没有道理告诉他自己的身分姓名——但他想,肯定是说过。



「您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吗?」



少年望着他,表情天真无邪。他看来约莫只有十四、五岁,语气却十分老成。



「没什么不顺心,我只是累了。」



岩川说。



少年轻轻地摇摇头。



「既然如此,岩川叔叔,你为什么不直接回家呢?」



「那是因为——」



那是因为……



家里有岳父在。



妻子的父亲是岩川以前的上司——前池袋署交通课课长。



岳父半年前患了重病后,一直躺在床上休养。岳母早已去世,家中长男也已战死沙场,岳父无人照顾,所以现在由岩川扶养。



岳父说话还算清楚,但精神已经有点痴呆了。过去受这个上司多方照顾提拔,也怕人说闲话,岩川对扶养岳父自然不敢有任何意见——



「——我老婆……」



岩川欲言又止,但是少年仿佛已洞悉一切。



「很爱拿您跟您岳父比较?」



少年问。



「嗯——与其说比较……」



被比较是很讨厌,但岩川真正讨厌的——说实话,就是照顾岳父这件事。身为女婿,照顾岳父天经地义,不能说不是亲生父亲就全部丢给妻子照顾。



这也是他这个女婿的义务,岩川完全同意。



但是……



至少——岩川认为——为了照顾病人,害他原本家庭生活变得乱七八糟。重病病患的照料对家庭负担极大,绝不是说说漂亮的表面话就能了事,真心想照顾,甚至会占去工作时间。



但他也不能辞去工作。



即使实际上他无心工作,净想着看护的话,又会被岳父责骂偷懒。病床上的岳父总是问他:「你这样能算警察吗?能做好警部补的工作吗?」



面对岳父的责难,岩川只能笑着装傻,他不敢违逆岳父。但是就算专心在工作上,一样会受同僚阻挠,结果两头落空,妻子疲累至极,孩子吐露不平。



他并不热爱工作,但想做却不能做,倒也十分痛苦。



「——主要是工作……」



「您受到了妨碍?」



唔——岩川心中有些发毛,这孩子能看穿他人心思吗?



「不是妨碍。照顾病人本是天经地义,我——并不讨厌。只不过若因此对工作造成影响的确有些困扰——但就算我不在——」



也没人觉得困扰。岩川的工作就像个摆饰乖乖坐在位子上就好,没人在乎岩川——



少年微笑。



接着说:「是吗?这真的是您的真心话吗?」



「您只是想老老实实地生活,什么也没做却受到挫折,有所损失,吃亏上当,所以你总是觉得自己怀才不遇。」



「咦?」



「没错吧?您的确这么认为吧?」



是这样吗——



「或许——是吧。我之所以认真工作,是因为我是个胆小鬼,怕被人责骂;我之所以照顾岳父,仍旧因为我是个胆小鬼。我没有身为公仆的使命感,也不想对岳父无私奉献。我只是单纯地不想惹人生气、不想被责骂,一切都是为了我自己——」



值得嘉奖的自我分析。



「真的吗?」



少年凝视着岩川的脸。



岩川望着他俊美的脸。



「您想立功,却被他人阻挠,被从中夺走,可是换你阻挠别人强取功劳时,又遭人白眼。」



少年注视岩川的眼睛



「——难道不是吗?」



他说得没错。



不得要领的岩川总是处处遭人阻挠,可是当他的忍耐到达极限,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时,却又被人敌视与排挤。



「您很不甘心吧。」



少年说。



「明明大家都一样狡猾,做同样的坏事,他们受人赞扬,而您——却不同。」



「只有我——不同?」



「是的,只有您不同——难道不是吗?您一做坏事就受到周遭一致的批评,一耍诈就引来侮蔑的目光——虽说只有您自己如此认为——我说的没错吧?」



「只有我如此认为?什么意思?」



「那是您的误解。」少年说。



「可是您——前阵子升迁了吧?不是吗?」



「是没错——」



岩川抢了别人的功劳而获得升迁。



因为想被岳父赞美。



因为想让妻子高兴。



因为想让自己——安心。



「那不就好了?」



「一点也不好。」岩川又叹了口气。



「我因此失去了朋友。算了,反正我也不知道对方是否把我当朋友。同僚异口同声叫我阴沟鼠。叫我小偷猫我还能理解,叫阴沟鼠也太……」



岩川笑了。



「什么也不做——最好。我什么也不想做。不和任何人有瓜葛的生活最好了,你——不觉得吗?」



问小孩子也没有意义。



「觉得■■吗?」



少年语气轻佻地问。



说了什么听不清楚。



「别人并非对您报以诽谤与侮辱的目光,那是嫉妒与羡慕的眼神呢。您是对的,有必要觉得痛苦吗?」



「嫉妒——羡慕——」



「是的,你看到别人的成功不也非常羡慕吗?忍不住想说一、两句坏话,不,甚至还想扯他后腿呢。」



您会这么想吗?您肯定这么想吧?您的确这么想呢——少年缓缓地说。



是这样吗?应该是吧?肯定是呢——岩川也同意。



少年继续煽动:「这是理所当然呀,这很正常。」



「换作别人也一样。你愈遭人怨恨,就表示您愈成功——」



成功?



「——别人想讨厌就尽量讨厌吧,您是幸福的,您是幸福的——」



幸福?



「您一点也不需觉得痛苦,您是对的,您的生活——相当幸福。」



「不——我一点也不幸福啊——」



「您很幸福。」少年语气坚决。



「比您不幸的人在这世上比比皆是,抱持信念却不得回报的人所在多有。有人有财力却没空闲,有人则有地位却没人望。不仅如此,一无所有的大有人在,往下比永远比不完。您已经十分幸福了,而且一点也没做错。您只是——不懂得如何享受幸福罢了。」



「不懂得如何—上旱受幸福?」



岩川的眼睛瞪得老大。



少年站起。



枯草随风飞舞。



岩川仰头看着少年。



「你究竟——」



「我能看穿人心。」



「你窥视了我的——心?」



「您什么也没做错,您只要维持现状即可——」



「可、可是我——」



很痛苦。不,应该说,觉得自己好像很痛苦。



「您——」少年低头看着岩川。



「如果觉得痛苦,理由就只有一个,您很怕■■。」



听不清楚。



「您很怕■■,对吧?」



不对。



不对?——



什么不对?



——刚才他说了什么?



岩川思考着。



少年笑了。



「没有必要迷惘,人人都有幸福的权利,所以您也尽情去行使享受幸福的权利吧。」



「行使幸福的权利是——」



「很简单呢。您有这个权利,您只要——随心所欲地过您的生活即可。」



「随心所欲——」



「是的,随心所欲。竞争中打败对手,陷害他人,这有什么不对?没什么不对呀。您只要这么做就好。」



「可——可是。」



「讨厌的事就甭做了,不做就能解决也是一种才能呢。」



「讨厌的事——就甭做了——」



不用做了吗?



反正也已经不会被人斥责了。



「——再也不用做了吗?」



「是的!」



少年语中带着兴奋。



「有趣,真是非常有趣。那么,岩川叔叔,我告诉您一件好消息吧,那个鹰番町当铺杀人事件的犯人是——」



「鹰番——鹰番的……」



「对,犯人就是佐野呢。为什么佐野必须做出诈骗行为呢,我知道理由唷。佐野他——」



讨厌讨厌不想听。



岩川用力捂住耳朵。不对,捂住耳朵的是(做梦的)岩川。



这个孩子是恶魔,不能听他的话。他由恶意所构成,他不是人——



「为什么?可以立下大功呢。」腹中的老头子说:「听他的话比较好,你会因此受到表扬。」老头子逐渐成型,像蟑螂一般蠢动。讨厌,非常讨厌。



5



我这个人——



我这个人还真是卑鄙啊,岩川想。



岩川高声大笑,心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



他若无其事地搜集佐野的诈欺证据,取得了逮捕状,但却备而不用。他单独行动,用计以伤害未遂的现行犯将佐野拘捕,并成功地使他招认自己是两件杀人案的凶手。目黑署刑事课搜查二股岩川真司警部补一夜之间成了众所瞩目的名人。



岩川有十足的把握,他知道佐野就是凶手,只是知而不报,装作浑然不觉。



不,不止装作浑然不觉,岩川在拿到逮捕状之前,小心翼翼地隐蔽证据,不让一股将焦点集中在佐野身上。



只要不至于构成犯罪,说谎也在所不惜。



岩川尽量不动声色地诱导调查本部往错误方向调查。



没人能想像搜查二股的股长竟会做出如此过分之事,恐怕到现在也还没有人怀疑,部下也没人察觉,大家都是笨蛋。



走着瞧吧——



岩川想。



不独断独行就干不了刑警。其他人若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也都会采取相同行动。岩川认识的人当中,这样的人多如繁星,而能出人头地享受荣华富贵的也必定是这种人。证据就是岩川的上司们跟他一样,净是卑鄙的家伙。



所以——



谁还管那么多?谁管他们讥讽是天上掉下来的礼物还是渔翁得利,想讲就随他们讲,也没必要在意那些说他龌龊狡猾的批评。如果今天他的行动让犯人给逃了,受人批判自是有理,但无论如何他至少成功地将犯人逮捕归案了。



岩川认为射向他的冷漠目光,全是因为羡慕与嫉妒。



反正只是丧家之犬的远吠,无须理会,岩川认为完全没有必要倾听他们的哀嚎。



伤害未遂是岩川的计谋。



岩川平时便有计划地放过一些犯了小罪的无业游民,笼络他们帮自己做事。他早知道佐野脾气暴躁,他让游民装成醉汉纠缠佐野,待佐野反击,在他出手的瞬间立刻将其逮捕。而诈欺嫌疑的逮捕状只是一张保险牌。



岩川获得了表扬。



事件之后,岩川的运势随之蒸蒸日上,事件的侦破率也跟着一路攀升。



没人想与运势正旺的人作对,批判岩川者反遭排挤,失败者的言论永远是错误的,昔日的竞争对手如今一改态度,纷纷向岩川靠拢。



所谓的实力并非指个人的力量,而是个人背后的势力,岩川现在正具备了实力。报章杂志的采编听闻风声立刻前来拜访,市町的大老——其实就是黑道——也跟着顺应情势,向岩川摇尾示好。这些人与刑警的关系其实是相互勾结、利害一致,交情愈好对自己愈有利。



于是情报自动汇集到岩川身边,绩效也愈来愈好。



岩川益发傲慢了,自我陶醉有何不可?强者张扬威势本是自然之理。



俗话说「鱼若有心,水亦有情」※正是这个道理。



(※鱼若有心,水亦有情:原文作「鱼心あれば水心」意思是如果对方表示好意,自己也会以好意回应。)



对于提供情报者,岩川亦会给予他们诸多好处,有时撒钱,有时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积极与黑道人士接触。



大量取缔外国人窃盗集团、侦破大规模的鸦片黑市组织、举发企业干部的盗用公款行为,天上的好运一个接一个掉下来,岩川犯罪情报一把抓,办案绩效之好,令人笑得阖不拢嘴。



岩川愈来愈——傲慢了。



现在的岩川与原本敬而远之的上司也能相处得游刃有余。只要该奉承的时候就奉承,上司们便不会对他造成妨碍,他们本来就没有理由嫌弃成果丰硕的岩川。只要小心别做出可能威胁这群家伙死巴着不放的地位的言行,什么也不会过问。这群人是非常单纯的种族。岩川甚至觉得这么简单的事情至今却办不到,着实不可思议。



可笑——



真是太可笑了。



岩川现在觉得工作非常有趣,有趣得不得了。



于是——岩川再也不回家了。



听说岳父的病情不乐观,妻子向他哭诉看护工作很辛苦,但他仍不打算回家。岩川有不回家的正当理由。工作的确很忙碌,而且岳父在病床上也不知叨念过几回,再三叮咛要他专心在工作上,要出人头地,有时间吃饭就去调查,有时间睡觉就去逮捕犯人归案。



他只是照着岳父的话做而已。



这是岳父自作自受,错不在岩川身上。



不久,岳父死了。



岩川一丝感慨也没有。



接获讣闻,岩川只是冷漠地回应:「喔,是吗?」倒是丧礼办得非常盛大,理由不消说,是为了掌握岳父的人脉,当成购买名单的话一点也不贵。



妻子在长期的看护生活下实在疲惫不堪,对生活感到厌倦。她在丧礼期间病倒了。



但岩川还是无动于衷。



他抛下了妻子。难得运势如此兴旺,不希望被人拖累,不想受这种蠢事所阻挠,他以经受够了。所以他把妻子丢进医院,从不去探望,不打算浪费时间。反正本来就是为了出人头地才娶的女人,若为了她浪费时间而阻碍升迁之路乃本末倒置。



岩川为了收集情报,出入违法场所,与不法之徒来往,最后——



做出无法挽回的事。



「做出无法挽回的事了——」



梦中的岩川大叫,做梦的岩川张开眼睛,眼皮沉重,什么也看不见。



瘾头又发作了。



不该做出那个交易。



岩川已没办法离开毒品——



不行了,无论如何就是睁不开眼,记忆随脑髓一并融解。「早就警告过你了。」腹中的老头子说。岩川慢慢蠕动身体,脑中的虫也跟着蠢动。



你太自以为是了,才会被那小鬼煽动。你是个笨蛋、无能的家伙,什么也做不到的愚者。我早就警告过你,别信任他人,别人都是小偷——



「罗唆,住嘴,别想阻挠我——」



蟑螂老头从岩川的鼻孔滑溜地采出头来,「住手!」他说。



「闭嘴,你又想来阻挠我,就是因为一直被你阻挠,我才、我才会变成——」



「阻挠个鬼,你向来就只是怕麻烦而已,难道不是吗——」



「啊啊!」



岩川醒了。



在黑暗狭窄的客厅里。



6



「您很怕麻烦吧?」



那个小恶魔最初这么说。



「因为您怕麻烦吧?您最讨厌麻烦了。」



——怕麻烦。



这是他真正的心情。



说什么被阻挠、被妨碍,其实都只是想让自我正当化的诡辩。



岩川并非真心想成为画家,他只是没有自信在出社会后受人认同,也觉得工作很麻烦,所以选择了逃避。



岩川并不想要出人头地,不奢望荣华富贵,他只是觉得汗流浃背地工作很麻烦。



他觉得照顾岳父很麻烦,也因为怕麻烦而抛下工作,躲到河岸偷懒。



但是……



他说不出口。



因为他的理由并不正当。即使说出口,这种个人理由也会被驳回而无法反驳。他讨厌别人生气,可是替自我辩解更麻烦。因此……况且……但是……



可是,麻烦的事就是麻烦。不管横着来、竖着来、正着看、反着看都一样,不想做就是不想做。麻烦死了麻烦死了麻烦死了。



在社会上敢勇于觉得讨厌就说讨厌,清楚表达自我意见的家伙多如牛毛,他们也受到大众认同,但岩川就是办不到。因为他就连拒绝的信念都没有。



他只是嫌麻烦而已。



真的很麻烦哪——岩川连笑着说这种话的胆量及才智都没有。



但是真的很麻烦。



岩川与不法之徒的关系被人密告举发了。他被迫辞职。表面上是自请离职,实质上却是遭到放逐。债台高筑的他卖了房子,与妻子离婚,滚至了人生的谷底。



仅仅因为不敢说出怕麻烦。



仅仅为了将怕麻烦的心情正当化,岩川失去了职位,失去了家人,也失去了自己。



听见少年的声音。



都是他害的——



那个陷害岩川的小恶魔就躲在纸门后面,反正岩川已经一无所有了,他紧握着刀刃。



慢着,住手——蟑螂说。那只从自己身上冒出来的蟑螂老头正在榻榻米的涂鸦上沙沙爬行,岩川伸出手——



用手指将之压扁。



噗滋一声——



陷入毒瘾发作的幻觉状态的岩川真司以杀人现行犯遭到紧急逮捕。



此乃昭和二十八年六月十九日凌晨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