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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无名村中(2 / 2)


「表示根本没有什么命运,是吗?」



「就算命运真的存在,不论怎么做都无法改变实在太过份、太过份了……明明莎琪才十岁而已……」



瓦德活了三十二年,当中二十九年都作为一只斗龙进行狩猎及战斗,最终也是战死。无论是加鲁尔初次狩猎或上战场,都是瓦德陪著他。就算把目前加鲁尔活过的岁月再乘两倍,依然不及瓦德的一生。



瓦德拼命奋战到了最后一刻,应该没有留下悔恨。还是说,其实它还想继续战斗下去,想继续活下去呢?



莎琪又是如何?



莎琪说她从未离开过村落,想去更远的地方看看。要是她死了,这个心愿自然无法实现。



「这个村里好像没有医生或药师呢。」



加鲁尔脑海中掠过数之不尽的死者面孔。



「听说以前的确有药师,可是已经死亡超过十年以上。还有莎琪的姊姊和妹妹也染上同样的病,最终都没能得救。」



「加鲁尔先生想说一切都是莫可奈何是吗?」



「也不是这么说的啦。」



「不然是,束手无策?」



「我的确想不到,那你呢?」



「我……」



艾露希深深地,简直有如坠入无底深渊般深深地叹了口气。



「老实说,我是名魔法使。」



「这样喔。」



「……你不讶异吗?」



「因为我不太懂,只听说帝国禁止,也会捉捕使用魔法的人。」



「而我就是魔法使啊。」



「你的魔法救得了莎琪吗?」



「我也希望……可是我只会用一种魔法,一种不值得一提的魔法,是个没用的魔法使……」



「这样啊,可惜了。」



「真的,真的很可惜……」



真的,真的——艾露希忿忿地说了一遍又一遍。



「—要是我会用更多魔法,或许就能治好莎琪了。我相信一定有那种魔法,可是我……不会用。明明是个魔法使……」



「莎琪会死吗?」



一听加鲁尔这么说,艾露希缩起身。



「我不要她死……怎么可以这样……」



「要是有什么方法能让我去战胜莎琪的病魔,我会努力奋战就是了。」



艾露希听了,一脸疑惑地看向加鲁尔。



加鲁尔的注意力则已经移往其他地方。



是那位老奶奶。



蜜哈可的奶奶拄著拐杖从家中走出,不知道要去哪里。



「曾奶奶……?」



艾露希似乎也注意到了。



加鲁尔跑了起来。毕竟老奶奶上了年纪,就算拄著拐杖也走得跟蜗牛一样慢,要绕到她前面拦下她可说轻而易举。



「……怎么啦旅人小哥?没事就让开呗,老身还有地方要去吶。」



「你要去哪里?」



「哪里都没差呗,不关旅人小哥你的事呀。」



「天都暗了,危险啊。」



「真啰唆啊。」



老婆婆挥了拐杖,指向一座岩山说「山啊」。



「老身要去趟山里啊。」



「靠你那双脚,不可能吧。」



「没什么可不可能,老身是非爬不可。老身就剩莎琪一个曾孙啦,叫老身怎么静得下来吶。」



「山里有什么?」



「你问了又能怎样呀?」



「我会去。」



「你说啥……?」



「要是山里有什么东西,我就爬上去找。抱歉,我实在不认为你还有办法爬山。」







由于加鲁尔一个人去了,艾露希是从那位曾奶奶口中知晓来龙去脉。



原来是在春季即将进入夏季的这段季节,能在岩山的最高峰采到一种名叫「虫玫瑰」的香菇。这虫玫瑰据说是从一种毛毛虫外型的小动物卵中生长出来,是种极为罕见的香菇。



雷托族自古以来就视虫玫瑰为罕见的药材。从前药师还在世的时候,一些擅于爬山的雷托人会去采集虫玫瑰,交给药师制作治百病的药。雷托人都称其为「灵药」。



自药师过世,没人能够制作灵药开始,因病而死的雷托人越来越多。其中尤其有种会使红肿扩及全身,使病人衰弱致死的病,更从此失去了对抗手段。



尽管在药师过世后,仍有雷托人尝试制作灵药;但若想采集到虫玫瑰,非得爬到岩山的最高峰,加上由于过去大量采集,使得虫玫瑰几乎不复见。雷托人因此日渐减少,又碍于日常生活的沉重负荷,实在无暇去想著制作灵药。曾几何时,已经没有雷托人会提及虫玫瑰和灵药的事了。



莎琪的曾奶奶与药师十分熟识,也记得当时村中居民想让灵药再现的经过,因此只要有虫玫瑰,自己应该能做出类似的药——这便是她心急如焚,不惜拖著一身老骨头也要去采虫玫瑰的理由。



加鲁尔代替曾奶奶去了山里——艾露希将此事告诉了塔葛多夫妻。



「灵药?别傻啦!那种东西又能怎样!」



塔葛多激动地瞪大双眼大吼。



「奶奶实在是……我很不想说她,但这次她真做了件没意义的事啊!别说不一定找得到虫玫瑰,灵药那种玩意也根本不会有用。在离开故乡之前,雷托人根本没生过这种病。这一定是诅咒,全因为雷托人舍弃故乡逃亡,才触犯了神的怒火……」



「你的意思是,莎琪的病来自神的诅咒吗?」



「至少关于那种病,确实有雷托人这么认为。听说当我们雷托人在此地定居下来以后,这种病不时会在村中传播开来。」



「……肯定是有某些原因吧?例如水或是空气?」



「或许吧,但我们真的不晓得,也无法因此拋下这个村。尽管失去了故乡,我们雷托人仍然对刮风之神不断祈祷,然而却一点都不管用。神从不肯回应,我们雷托人肯定是遭神舍弃了。」



「要是让莎琪如此痛苦的病是神的诅咒——」



艾露希说到这闭起双眼,深呼吸一口气。



「我无法……不会原谅那么做的神。」



「你愿意这样想……」



塔葛多搔起头来,头顶的耳朵被他搔得扭曲变形。



「我是很感激啦,但我们再怎么做也违逆不了,因为对方可是神呀。」



「不对。」



「欸?」



「你错了,并非没有能够干涉像神那种崇高存在的方法。」



「我是听说故乡有神殿,里头的伟大神官能利用魔法来借助神的力量……」



「亲爱的。」



蜜哈可拍了塔葛多的肩膀,一脸严肃地对他摇了摇头。



「……也是,还是别谈到有关魔法的话题吧。毕竟帝国可是严禁魔法,我们雷托族的神殿也全被他们烧光了。」



「对不起。」



艾露希再也忍受不了,低下头来。



「塔葛多先生,蜜哈可小姐,还有莎琪。明明我受你们如此照顾,应该要回报你们,想替你们做点什么,什么都愿意,可是我却……没有足够的力量。真的——真的对不起!」



塔葛多听完一边叹气,一边摇头回答「请你别这样」。



「你根本没有向我们道歉的理由啊。我想错不在任何人,只是……就只是那孩子不走迟……」



这时蜜哈可突然颤抖肩膀开始啜泣,塔葛多用右臂搂住她,同时用左手捣住自己的脸。



艾露希回到莎琪身边,在床旁跪了下来。



相隔客厅与卧房的那块布已被拿开,使得地炉的火也能照进卧房内,带来些许亮光。



莎琪除了不时会发出呻吟声以外,身体是一动也不动,紧皱眉头的模样看来相当痛苦。她的手烫得惊人,使得艾露希一握下去后险些忍不住放开。



不一会,蜜哈可也进到卧室,在房内的一个角落坐下。



塔葛多则是坐到地炉前蜷起身体。



「莎琪。」



艾露希强颜欢笑。



「我还有很多事……真的很多事没跟莎琪说,希望你能继续听我说呢。我想回忆这种东西只要越说出口,印象就会越深吧。打从独自出来旅行后,好一段时间没有讲自己的事给别人听了。还有我希望莎琪也能说说你的事,我好想听呢。」



莎琪的手松软无力,只要一下没握好就会滑落。



「在我变成一个人之前啊,是和一名叫做赫汀的人住在一起。赫汀这个人是个怪人,他博学、孤僻、坏心眼、自尊心高、唯我独尊、个性冲动——」



赫汀•路吉。



人型的恶魔。



「赫汀就像是我的老师,教了我许多事……但我却不是个好学生,总是惹他生气。」



那对总是在摇曳烛火另一侧闪烁的金色双眸依然历历在目。



「因为赫汀实在很吓人,我每次都心惊胆颤。可是一旦无法见到他,又会常常想起他的事呢。」



一睁开眼,赫汀正从上方盯著自己。



对艾露希来说,这是她所拥有的第一件清晰记忆。



「莎琪你呢?不管是高兴的事,难过的事,什么都好,真的什么大小事都没关系,说给我听嘛。你说你想去远一点的地方看看对吧?那还有什么其他想做的事吗?等你恢复健康……」



紧咬牙关。



用力握紧莎琪的手。



「恢复健康以后,莎琪想做哪些事呢?」



莎琪只断断续续地发出低沉又虚弱的呻吟。



毫无回应。



「……再等一下,加鲁尔先生就会回来了。他会找到虫玫瑰,拿去拜托曾奶奶制作灵药,然后——然后你就能……一定能、绝对能好起来了。不用担心喔莎琪,肯定不要紧的……」



「要是能让我代替她受罪……」



蜜哈可细声啜泣,整个人崩坐在地。



「为什么是女儿……神呀!您是不是弄错顺序了……」



另一头的塔葛多也大喊「可恶!」,激动地用火箸敲打地炉。



「凭什么莎琪得受这种苦!该死……」



艾露希捧起莎琪的手,亲吻手指与手背——什么都办不到。



派不上用场的魔法使什么都办不到。



——夺回魔法吧,艾露希。



双眼闪烁著金色光辉的赫汀这么说。



——你体内形同刻印著所有的魔法。让一百五十三位神灵臣服于你,将魔法纳为己物吧。然后——



人型恶魔在耳际低语。



——完成最后的魔法吧。千万记住,你就是为此存在。



过去艾露希曾经问赫汀「那能做什么」?要是完成了最后的魔法,那能用来做什么呢?



「无所不能」,赫汀若无其事地这么回答她。



——若是你能完成最后的魔法,代表终焉与起源都掌握在你手中,届时没有一件事——没有任何一件事是你办不到的。



「要是我拥有力量……」



莎琪的病情毫无变化,没有好转的迹象。不过换个角度想,也等同没有更加恶化,所以不要紧,肯定不要紧的——如此坚信的艾露希不停鼓励著莎琪。夜色越来越深,塔葛多坐在地炉前睡著,蜜哈可也数次出声关心艾露希,眼看黎明即将来临。



这时家门突然被推开,塔葛多「啊!」的一声惊醒,弹起身。是他回来了。



艾露希冲出去迎接加鲁尔。



「加鲁尔先生,欢迎回来……!」



「嗯。」



加鲁尔抱著一只麻袋,袋里装著拳头大小,外型长得像玫瑰花的香菇。



「我找了好久,结果只找到这两朵,不知道对不对。」



塔葛多从麻袋中取出香菇,有如著魔般死盯著看。



「我认为、不会错……虽然我最后一次看到是在许久之前,但是长成这样的香菇也没其他种啦。喂、喂!蜜哈可!快拿去给奶奶啊!」



「好、好!」



「加鲁尔先生,你一定累了,请快去休息吧!」



「我没事,请不必担心。」



加鲁尔边这么说,边弓起单膝坐到地炉旁。动作看上去是一派轻松,但或许他已经累坏了。



艾露希在加鲁尔和卧房两边来来回回,最后还是选择坐到加鲁尔旁边。加鲁尔双眼望向卧房,似乎是在担心莎琪。



艾露希常被说皮肤很白。加鲁尔的肤色也一样很白,只是和艾露希的白又有点不太类似,是属于没有血色的惨白,头发和眉毛则呈暗灰色。眼珠中虽带有些许黄色,但也同样算是灰色,全身的色泽都相当淡。



至于五官长相,也没有说鼻子很大、嘴唇特别显眼、脸颊骨特别宽等等引人注目的特徵。若硬要说的话——大概就只有眼皮。



「加鲁尔先生你啊。」



「我怎么了?」



「是单眼皮呢。」



「嗯,所以呢?」



「没事……只是突然发现。」



「我说你啊——」



加鲁尔瞥了艾露希一眼。



「头发好黑呢。」



「对、对啊,我的头发天生就是黑的,全黑的……所以怎么了吗?」



加鲁尔面不改色地回了声「没事」。



「只是突然发现。」







当老婆婆借助邻近雷托族人的力量制作完灵药时,时刻已是日正当中。



灵药是种黏稠的黑色液体,还带有十分刺鼻的味道。雷托人看著灵药,异口同声地说:



「就是这个!就是这个!」



莎琪仍然不断呻吟,身子翻都不翻一下。蜜哈可打算把灵药喂给莎琪,没想到才喂一小口就咳个不停,把药都吐了出来,就算加温水稀释也是一样。



到了傍晚,莎琪突然睁开眼睛,细声呼喊起家人。



「爸爸……妈妈……」



「哦哦!莎琪!」



「莎琪……!」



塔葛多和蜜哈可几乎是飞扑上去抱住他们心爱的女儿。



莎琪微微一笑,接著看向同在卧房内的曾奶奶、艾露希以及加鲁尔。



「……莎琪啊,做了一个梦喔。一直、一直走,和好多人错过,可是莎琪不知道他们是谁……只好一个人一直走。天空黑漆漆的,地上好平,什么都没有……然后莎琪就看到家了喔。莎琪走过去,打开门以后,就回到家了。」



「莎琪……」



艾露希紧紧揪著自己胸口,杵在原地。



这时加鲁尔朝老奶奶伸出手,原来她怀中抱著药壶。



「请把它给我,现在或许有办法让她喝药。」



「是呀……小哥你说的真对,真对。蜜哈可啊,快给莎琪喂灵药吶。」



「好的奶奶!是呀……莎琪来,喝药喔。这是加鲁尔先生帮忙采虫玫瑰,再交给你曾奶奶努力做出来,非常珍贵的药啊……来。」



莎琪被父亲撑起头,乖乖喝下母亲喂来的药汁,似乎没有要吐出来的样子。



「这样子……这样子就会好啦。不要紧啦,已经、不要紧啦……」



老奶奶趴到地上流起泪来,尽管艾露希轻抚她的背安慰她,她仍哭个不停。



父母亲则与女儿紧紧相依,一副再也不会放开她的感觉。



——药大概没有效吧。



打从出发去采虫玫瑰前,加鲁尔就这么认为。问题不在灵药的药效如何,而是莎琪实在过度消瘦,衰弱到没有体力去治疗身体了。只要没有发生任何奇迹,莎琪是无法好起来的。



譬如像是,艾露希当真是名魔法使,而且懂得能救莎琪的魔法。



倘若她真的懂,早就已经出手了吧——所以这种像是奇迹的事并不会发生。



另外,虽然不晓得老奶奶和艾露希是怎么想的,不过双亲恐怕早就明白女儿大概,或者几乎不可能得救,也已经做好了觉悟吧。



对于这一点,加鲁尔可说抱持著确信。



「……到底为什么呢。」



明知这么做毫无意义,只是白跑一趟,自己又为何会特地为了找虫玫瑰爬上山?



太阳差不多要西落了。



「莎琪啊——」



这股声音出乎意料地坚定。



「果然还是想,去远一点的地方看看耶。不是莎琪一个人喔,而想和爸爸、和妈妈,和大家一起去耶。因为如果莎琪一个人去啊,爸爸妈妈会很寂寞吧?莎琪不想要那样。」



「没问题的。」



塔葛多挤眉弄眼,硬是想挤出一抹笑容。



「对,莎琪,一起去,和爸爸,妈妈一起。虽然奶奶可能已经脚没力气,没办法去了,不过只要你一养好病,大家就一起去,去很远的地方,好不好?」



「对呀莎琪,妈妈也很期待喔,得好好准备才行呢。」



艾露希这时也喊著「我、我也去!」冲到床边。



「别看我这样,我很习惯旅行,可以替你们带路喔!要是不会造成你们的困扰……」



「对不起。」



莎琪明确说道。



「莎琪很想和大家一起去,可是没办法呢。对不起,爸爸,妈妈,姊姊,曾婆婆,还有加鲁尔哥哥……对不起。」



「没这回事。」



加鲁尔推开了艾露希,甚至塔葛多及蜜哈可,往床边走去。



莎琪娇小的身躯上盖著一张毛毯,而加鲁尔竟连著毛毯将莎琪抱了起来。



「现在就出发吧。」



「……咦?」



「你不是想去吗,我这就带你去。」



「可是莎琪——」



「你现在应该还能出到外头吧,想出去吗?」



「想。」



莎琪吸了口气,轻轻地,慢慢地吐出。



「我想看,外面的景色。」



「我带你去看。」



加鲁尔转身面向塔葛多和蜜哈可。



「可以吗?」



「这……当然,当然可以——啊!只、只是!」



塔葛多朝加鲁尔伸出双臂。



「莎琪得由我来抱。我想亲自带她去,因为我是莎琪的父亲啊。」



加鲁尔将莎琪交到塔葛多怀中。



蜜哈可及艾露希当然跟了过来,奶奶则在门口目送一行人离去。



在凉爽晚风阵阵拂过,夕阳渲染的天空下,在塔葛多怀抱中的莎琪绽放出笑容。



「好宽广呀!不知道能去到哪里呢?」



「就算是天涯海角,爸爸都带你去喔。」



「真的吗?」



「真的呀。」



「妈妈也会陪著你喔。」



「还有雅柯姊和琪卡也在喔,莎琪知道她们都在这里呀。爸爸,妈妈,对不对?」



「对、对,雅柯和琪卡都在,都在啊!」



「是呀……是呀……毕竟我们是一家人呀……」



「爸爸,走吧。」



「爸爸这就走,当然走。雅柯,琪卡,可别跟慢了呀!」



当塔葛多开始往西边走去,莎琪便小声唱起歌来,大概是妈妈教她的歌吧。除了蜜哈可跟著唱,走在三人身后的艾露希也轻声哼起旋律,不会唱的加鲁尔则默默走在他们后方。



太阳就要彻底西沉。



日落同时代表战争中止的信号,当时由于敌人害怕黑暗,鲜少进行夜间战斗。战场上四处堆叠著敌我双方尸体的景象,此时仍能清楚回想起来。



加鲁尔于最后那场战争中身受重伤。在失去意识前,心里想著「这次应该会死吧」。未曾好好思考关于「死亡」这件事的他,只觉得没什么嘛,就跟睡著没两样,差别只在不会再度醒来而已,就只是这样。一点都不值得害怕——一点都不。



结果出乎意料的,加鲁尔并没有死。当时他一醒过来,看到爷就在身旁。爷是位名声响亮的战士,不过已上了年纪,加鲁尔从懂事起便称他为「爷」。尽管两人没有血缘关系,加鲁尔受爷相当深的照顾,也时常让爷伤透脑筋。



莎琪与蜜哈可唱起了别的歌,塔葛多时而抱起莎琪摇来晃去,时而转圈,不只逗得莎琪笑开怀,连蜜哈可,加上艾露希都跟著笑。



加鲁尔问身边的爷,我们是不是输了?爷回他是呀,输啦,大伙都死啦。



加鲁尔又问,那为什么我们活了下来?爷听了之后伸手摸,又或者该说一掌掴住加鲁尔的头,一如往常地喊了他「柏儿」。老骨头从不明白活著的理由,只知道战斗的理由,别问老骨头这个问题,问问你自己呗。



当时加鲁尔听完并没再去多想,不过其实他并不是问爷活著的理由,而是希望爷告诉他两人是如何存活下来的。爷的确是位名声响亮的战士,却不是位贤者,所以加鲁尔心想自己应该和爷一样,都没有聪明到哪去。



不知何时,歌声已停了下来。



「爸爸,你累了对吧?」



「不累不累,别看爸爸这样,可是个大力士呀,一点都不累喔。」



「可是,莎琪啊,有一点点,累了呢。」



「……这样子啊。」



「亲爱的,稍微歇会儿吧。」



「说得也是……好,那莎琪,我们就在这休息一下吧。」



莎琪没有回应。所有人停下了脚步,蜜哈可靠近丈夫与女儿,像是在支撑著两人。在加鲁尔身旁的艾露希则垂下头来。



天色已变得十分暗,星星也出来露脸。



「我——」



这时艾露希抬起头来。



「要使用魔法。」



塔葛多和蜜哈可转头看来。



艾露希蹲下身体,在地上画了个十字架。



「吾唤汝——汝为超越,为至尊,为叛逆,为睥睨,为君临。伟大神灵,吾于此唤汝苏醒。」



一股相当低沉,低到一时之间听不出是艾露希发出来,宛如巨浪重重拍打,含糊不清的声音。



艾露希接著从口袋中取出短剑,以剑锋轻划过食指腹,渗出一粒血珠。



「亚多艾达尔 尼布鲁海姆



希阿难陀斯 伊普斯亚贝



雅修莱伊尼 凯艾尔希姆



托路梅露达斯 拉斯弗利爱仑



吾以汝坚固不摧的无二尊名,循永不可弃之盟约起誓。



吾为知晓汝之人。



奉汝之所欲,应吾之所求。



火焰少女安洁克菈朵。



应吾呼应,于此现灵。」



加鲁尔不晓得什么魔法,直到前一秒都不晓得。这就是魔法吗?



这时,明明没有刮过任何一阵风,艾露希的黑发竟被高高卷起。



难道那是从地底涌上来的吗?怎么看都只能如此解释。然而土壤没被掀开,地面没有隆起,唯有艾露希刚才以手指鲜血画出的十字架已经消失无踪。若要说目前发生变化的事,真的就只有这样。但是无庸置疑,那正是从地底涌上来的。由于加鲁尔亲眼看到,因此是如假包换的事实。



一大团火有如漩涡般朝天上袭卷而去。



她身上连件薄衣都没穿,而是以火焰缠身,头发也正燃烧著。或者应该说,她的头发就是团冲冠之火。



(插图)



外型确实是女性,但明显不是人类,也不是亚人。



从地底下出现的她如今正飘浮在艾露希头上。而她体型极为娇小,顶多只有大人的手掌般大。



艾露希提起右手,食指上的伤还没痊愈,不过倒也不见血渗出。



「那是……什么?」



莎琪竭尽全力才挤出这句话。



塔葛多和蜜哈可则是彻底愣住了。



艾露希先是对莎琪微微一笑,接著朝小小的火焰少女伸出手。



「她是安洁克菈朵,是我的魔法,是我目前唯一会的火种魔法。」



火焰少女安洁克菈朵避开艾露希伸出的手,缓缓地,却又华丽地在空中舞动,看起来就像在捉弄艾露希。



「姊姊你是……魔法使吗?」



「对,我是魔法使,不过却是个派不上用场的弱小魔法使。」



「好不可、思议……也好、漂亮喔……」



「跳舞吧,安洁克菈朵!」



少女魔法使一以凛然的声音下令,火焰少女立即朝著莎琪冲去。



要撞上了!



不,只见火焰少女掠过莎琪的鼻头九十度往上疾冲,一边洒落火粉一边不停转圈。



「哇!哇啊……!爸爸你看!好棒喔……!」



「天啊……怎么会有这种事……」



「亲、亲爱的……」



蜜哈可紧抓著塔葛多,身体颤个不停。



莎琪大喊「再跳!」。



「再飞!再跳啊!安洁克菈朵!跳啊!跳啊……!」



火焰少女受到这股激烈祈求声影响,开始高速在夜空中翱翔。



由上而下,下反上,右至左,左往右。



明明火焰少女就只有一人,此刻空中却有如无尽的火箭交织。她的舞蹈势如破竹,速度别说稍微慢下来,甚至是越跳越快。



然而,每当她变得越快、越闪亮,缠绕著她的火焰也随之减弱。加鲁尔双眼清楚观察到这件事实,同时双耳也仔细听出莎琪的欢呼声越来越微弱。



还没完,火焰少女应该还能再飞一会。



——结果并非如此。



火焰少女突然失速。



最终她当真化为了一颗火种,往下方直直坠落。



加鲁尔以右手接住了她。



温度并不烫,因为早在碰到加鲁尔手掌前,她就已经完全燃烧殆尽。



火焰少女安洁克菈朵就这样消失,连点灰烬都没能留下。



艾露希深深吐了口气,垂下头来。



「……莎琪?」



塔葛多呼喊女儿,蜜哈可哭得瘫坐在地。



加鲁尔紧握右拳,转头往雷托族的村落望去。夜间视力不错的加鲁尔,此时依然能勉强看到村落——他们就只走了这点距离。







众人在西方的山丘上挖了洞,在底部铺进各种花。在五颜六色的鲜艳花朵包围下,被换上上等服装的莎琪,脸上看起来就像在微笑著。



直到莎琪彻底被埋到看不见为止,塔葛多、蜜哈可、奶奶、村里的雷托人们、艾露希,以及加鲁尔都不停洒下花瓣。



接著盖上一张白布,再由众人一点一点挖土埋起洞。至于墓碑则会等到土堆长出草才会摆上,用来当作标志。



在吊丧的过程中以及结束后,村里的雷托人没有任何一人找艾露希和加鲁尔说话。看来即使塔葛多、蜜哈可和奶奶不算在内,村里其他雷托人似乎不想与两名外人有所关联。



只因艾露希用了魔法——就算塔葛多和蜜哈可并没有到处张扬,不过似乎仍有其他雷托人目睹了火焰少女飞舞的模样。在小小村落之中,消息眨眼间便传了开来。如今这群雷托村人,肯定都认为艾露希,或者加鲁尔就是魔法使。



帝国禁止魔法,而似乎已有许多魔法使被帝国军士兵捉到,并遭到杀害。听说甚至不乏一些医术高超的药师、占卜很准的占卜师、有名的魔术师等等,都被视为魔法使而沦为牺牲者。



在莎琪下葬的那一天,塔葛多与蜜哈可硬是要留住艾露希和加鲁尔,两人才又住了一晚。当天晚上夫妇杀掉一头棕猪,准备了许多丰盛的料理,吃到艾露希是撑得头昏脑胀,加鲁尔也难得饱餐了一顿。然后又在塔葛多的盛情难却下喝了黑山羊乳酿制的羊乳酒。尽管加鲁尔几乎不怎么会醉,仍感觉羊乳酒酸酸甜甜的韵味喝起来相当不错。



隔天凌晨天还未亮,塔葛多在地炉点了火,蜜哈可则用肉煮了汤,并使用珍贵的小麦粉做面包给两人吃。



在太阳刚升起没多久后,加鲁尔与艾露希便走出塔葛多的家,并在夫妻俩陪同下走到村外。



「帝国的巡查会在十天内过来。」



塔葛多递给加鲁尔一只麻袋,心想就算回绝也会被硬塞的加鲁尔决定乖乖收下。



「虽然我想不会是今天或明天,但有可能就是后天,或者是五天后,那些家伙总是如此。」



「真的对不起呀……」



蜜哈可牵起艾露希的手。明明已生了三名孩子,蜜哈可的外貌年龄看起来和艾露希并没有差多少——一开始见到时是如此没错,但现在不同了。在这一天多不到两天的期间,她简直活像一口气老了十到十五岁。



「大家真的没有恶意,只是我们这个村实在……小得禁不起一点风吹啊。」



「不要紧的,我一点都没有放在心上。」



艾露希先是用双手包住蜜哈可的手好一会,像在带给她温暖,接著抱住她轻抚背部。



「请你打起精神——或许现在还很难,但我希望两位能重新振作起来,那样一定会更好。」



「是啊……你说得对,毕竟我们也不想让莎琪担心了……」



「关于那件事。」



塔葛多一脸严肃地小声说。



「——我们绝不会和任何人说,请相信我们。我想帝国对这个小村落根本一点兴趣都没有,不过要是知道有旅人在,他们来的时候肯定会追问到底。但是,我们并没有保护加鲁尔先生和艾露希小姐你们两位的能力,真的很抱歉……」



「这个,」加鲁尔轻轻提起手中的麻袋。



「让你费心了。感谢你们诸多照顾,真的。」



「快别这么说!我们才受两位……」



塔葛多紧咬牙关,用力揉了揉几次眼。



「莎琪那孩子,很高兴呢。」



被艾露希抱著的蜜哈可这时朝加鲁尔微笑。



「虽然我这个当母亲的,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能替她做,可是我想她走得很幸福,全多亏了艾露希小姐还有加鲁尔先生你们。」



尽管听了蜜哈可说莎琪很「幸福」,加鲁尔却搞不太懂,这是表示莎琪很满足的意思吗?那样子做她就满足了?不过,加鲁尔仍轻轻点了头,蜜哈可看了也回点头致意。



这时眼见艾露希丝毫没有打算放开蜜哈可,加鲁尔也不管她,作势就要离去。



「咦咦!加、加鲁尔先生你要丢下我走吗?」



「嗯,我是打算要走了没错。」



「那、那我也要走!」



「这样啊。」



「塔葛多先生,蜜哈可小姐,再见了!我绝对、绝对不会忘记两位好心收留,还做饭给我吃的大恩大德!请务必保重呀……!」



艾露希一次又一次转头挥手,而每次塔葛多和蜜哈可也一定会挥手回应她。



夫妻俩的身影已几乎成了豆丁,不过依然没有离开。



「你也差不多一点吧,这样子他们永远无法回家了喔。」



「难道是我的错吗……?」



「应该吧。」



「既然这样,那我还是别再转头比较好吧?」



「可能吧。」



两人并肩,一语不发走在乾燥的荒地中。



加鲁尔一如先前背著那只内容物突出外头的巨大背包,手上拿著塔葛多给的麻袋。艾露希却是两手空空,把手掌交握在后腰际,头低低地看向地面。话虽如此,并不表示她别腰驼背,明明头低著,腰杆依然是直挺挺。这样一看下来,艾露希的仪态动作其实相当标准。



加鲁尔边走边打开麻袋口朝里头看,看到的有肉和根茎类蔬菜的熏制品、扁面包以及附有吊带的皮水壶。加鲁尔取出皮水壶递给艾露希。



「我想这是要给你的。」



「啊,谢谢你的贴心。」



「向我道谢有什么用?还得把食物分一分才行啊。」



「等到要吃的时候再分比较好吧?」



「是吗?」



其实加鲁尔一直都觉得有点诡异。



每当加鲁尔停下脚步,艾露希也会停下,把头歪到不能再歪,然后眨起深蓝色双眼问:



「怎么了吗?」



「你为什么跟著我?」



「跟著你……?」



艾露希抬头望向东方,又朝西方遥远的另一头看去,紧紧抿著唇,皱起眉头说:



「加鲁尔先生是朝著某个目的地旅行吗?」



「好歹算啦。」



「方便问你要去哪吗?」



「第二帝都吧。」



「真巧呢。」



艾露希眯起眼来,露出雪白牙齿。



「其实我也有事要去第二帝都,和你一样呢。」



「……是啊。」



「同方向喔。」



「和我同个目的地,那方向不同也说不过去呢。」



「好像在很远的地方耶。我又不太清楚路该怎么走。」



「我也是啊,毕竟又没去过。」



「处境真的和我一模一样呢。」



「我是觉得没这回事啦。」



「总之先往西走,对吧?」



「嗯……对吗?」



继续开始走之后,加鲁尔发现一件事,就是艾露希的黑发上插著一朵白花。艾露希用指尖轻触花,笑著对他说:



「这朵花是莎琪喔。」



「马上就会枯了啊。」



「尽管如此,我还是想带著她走到最后一刻。」



「不过就算花枯了——」



加鲁尔回想起瓦德泛黄的瞳孔,以及爷一双褪色混浊的眼珠。



瓦德为战而生,因战而逝。



爷则不希望加鲁尔同样战死。明明都一把老骨头了,爷仍努力想存活下去。与他人交流,在人群之中存活下去。



「只要不忘记她,一直记著就行了吧。」



「加鲁尔。」



「什么?」



「——我可以这样称呼你吗?」



「我都没差啊。」



「你也直接叫我艾露希吧。」



艾露希说完便伸出右手。据说虽然依地区和种族有所差异,不过似乎有种以互相握手当作打招呼的习俗,所以她应该是这个意思吧。



于是加鲁尔握住艾露希的手,一只又小又柔软的手。加鲁尔立即放松力气,不过反而是艾露希不肯放开手。



「请多指教喔,加鲁尔。」



「……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