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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无名村中(1 / 2)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Jakiro



扫图:风



录入:养老驴



每当穿著皮革长靴的脚踏在砂石路上,都响起轻微的小石磨擦声。



明明背著一只巨大背包,男子不只没有因此重心不稳,腰杆更仍直挺挺的。除了偶尔出手压压背包肩带之外,他既没低头,也没抬头仰望万里无云的天空叹气,只默默往前走。



不过真要说起来,那只背包实在和个头矮小的男子极不相衬。不仅体积庞大,里面更被塞满到快裂开来了。不知从开口处伸出的那根棒子是什么?另外还有其它棒子,难不成是锅柄?



从中甚至看得到疑似乐器的物体探出头来。



光看就是只重到不行的背包,绝对轻不到哪去。尽管如此,身上整齐穿著有点脏污的外套,外层不忘多披一件长袍防晒的男子走起路来竟毫不紊乱,维持著固定的步伐。



当风一吹过乾燥的边疆大地,红褐色的沙尘便随之飘扬。连顽强地生长在周遭的杂草或灌木丛在沙尘影响下,看上去都稍呈褐色。



这条避开高低起伏的砂石路,彷佛无穷无尽地蜿蜒下去。



而这名背负庞大行李,看似漫无动机与目的,独自旅行的小小旅行者此时突然停下了脚步。



旅行者看向道路旁的草丛。他掀开风帽,露出一看就晓得从未梳理过半次的蓬乱灰发及一张年轻脸孔。五官看上去理应以少年相称,实际看来却又格外老成。原因大概出在他那身不太健康的泛黄肌肤,以及一对略带黄色的淡色冰冷双眸。



旅行者稍稍动了嘴角,视线依然注视著草丛。大概是女的吧——有一名女子倒在草丛中。



是在旅途中不支倒地吗?如果是这样,这名女子大概是刚倒下不久,倒地的方式也相当罕见。一般人倒地时不是面朝地就是侧身,但她却是仰躺于地,双手更整齐交叠于上腹部,一双眼紧紧闭著,看起来一副就是安稳睡在床上的感觉。



「不过……」



旅行者以毫无抑扬顿挫,清澈却低沉的声音喃喃自语:



「应该没人会在那种地方睡著吧。」



女子有著一头黑得十分彻底,又细又长的直发,苗条的身躯上也穿著一袭与亮丽黑发同色的衣服,外表看起来……应该只有十三、四岁吧。如果她的年纪真如外观所见,或许该以少女相称比较恰当。



「好像不是亚人……所以是人类?」



旅行者感到有些不解。毕竟若要问一名如此打扮的人类少女有没有可能于光天化日下睡倒在如此边疆的道路旁,答案定是不太可能。



「只好当作没看到了吗。」



大概就是名倒在半路,有点罕见的人而已吧。旅行者叹了口气准备继续赶路——要是少女没有突然睁开双眼,他本该已经重新继续旅途。



少女转头看向旅行者。



用有如被月色照亮的夜晚般深邃的深蓝色眼眸直直盯来。



「——欸……」同时倒抽一口气,似乎受到了惊吓。



这使得旅行者也稍稍受惊,接著后退了几步——她还活著啊?还有,那是怎么搞的?——



只见少女双眼露出锐利锋芒,长长黑发同样逐渐发出白金色光辉。紧接著,一头亮发彷佛在表达只是发光还不够看,竟微微开始蠢动,向周遭扩散开来。



说时迟那时快,少女的身体竟没有依靠反作用力便瞬间弹起,往旅行者扑去。



「这么突然啊……?」



还真快呢——他如此心想的同时,微微发亮的深蓝色眼眸也越逼越近。从少女的体格来看,实在很难想像她有办法做出如此迅速的动作。加上她不只是快,而是早在一弹起身的瞬间就拔出短剑,大概是预先藏在裙子口袋里的吧。



少女直接用身体撞过来——如此虚晃一招后,刺出的并非握著短剑的右手,而是把左手往前伸。



(插图)



障眼法吗?少女的目的肯定是想靠左手挡在男子面前好遮蔽视线,或是引开注意力,再马上刺出右手的短剑。



还挺能干的。



假如男子心生畏惧,或许还真的会著了少女的道。只不过此时的他十分冷静,既已看穿少女的用意,也看清了她的动作。



男子在短剑刺中前紧紧掴住少女的右手腕。这种反应对男子而言并非难事,尽管少女冷不防袭来是吓了他一跳,却无法造成半点威胁。他没有感受到切身危机,才会因此掉以轻心。



少女面容扭曲,发出了不成声的哀鸣。



这使得男子忍不住放开她的手。当脑中闪过「糟糕!」的念头时,少女已先动起重获自由的右手再度刺来。



来不及了——男子只能如此判断。此刻他已无法立即掴住少女的手腕,只得硬是用左手直接挡下短剑,长约三寸的锋利刀刃轻而易举贯穿了他的左手掌。



这把双面刃至少有两寸以上的刀身从手背刺出。



「很痛啊。」



男子以整只左手掌将少女的手,连同她手中的短剑剑锷一起握住。



结果少女既未松手,也没打算把短剑抽回去。



「你这是干什么?」



尽管男子开口问,少女仍是僵著一张苍白的脸,没有答话。她大大睁开的双眼比想像中来得深邃,宛如黎明天色般的眼眸中照映出男子的脸。



「我又不会吃了你。」



「……你能保证吗?」



少女以和外貌一点都不符合,像是强迫压低的低沉声音反问。



「保证……」



男子迟疑了一会,用不太理解的口吻接下去:



「呃,是不能啦。」



「既然如此,我无法相信你。」



「这样喔。伤脑筋,该怎么跟你说才行啊?」



「呜……」



「啊?」



「没、力……」



一眨眼间的事。



少女整个身体倒了过来。



「哇……!」



男子连忙以右臂搂住少女。在大脑判断「该不该抱?」、「这样做好吗?」之前,身体已先做出反应。



「……现在是怎样啦?」



闭著眼的少女全身瘫软,原本从头发发出的白金色光辉也不知跑哪去了,如今已变回黑色,一头普通的黑发。看她还有呼吸,应该只是晕了过去。



「伤脑筋啊。」



男子就这样维持搂著少女的姿势拔出刺进左手的短剑,并将短剑上沾到的血往自己的外套擦。这把短剑是少女的物品,尽管男子当然可以代为保管,不过由于在找了她的裙子口袋后找到了剑鞘,他最后还是把短剑收回鞘里。



该拿这名摇也摇不醒的少女怎么办呢?是要扔著她不管?或者总之先让她睡一会看看?



犹豫到最后,男子决定以公主抱抱起少女,接著甩了甩他依然流著血的左手。



「真痛……算了,反正放著不管也会好。希望别弄脏了这女孩的衣服啊。」



这时男子重新观察了少女躺下的周遭环境,真可说是空无一物。看来她的随身物品就只有那把短剑。



「怪了,真的双手空空吗……话说回来,不知能不能赶在日落前找到村落或城市之类的落脚处啊。」



男子再度化为旅行者,回到砂石路上不停往前行。尽管不像刚才那样只身一人,倒也很难算是多了个旅伴。



听少女发出鼻息声,似乎是和刚才发现她时一样陷入昏睡状态。



过了一段时间,左手的伤口总算不再流血。



太阳开始西落。身负背包,手抱少女的男子身影长长延伸出去。



在天色暗去之前,男子发现前方袅袅升起几道炊烟,似乎是个有人居住的村落。虽然还有一段挺远的路要走,但依男子的脚程,定能赶在太阳彻底西落前抵达吧。



由于砂石路已经特意辟在平坦的地方,因此一旦偏离道路,高低不平的地方甚至比平坦地面还多,红色小石头与砂砾也使地面相当滑溜。然而,男子并没因为这样而放弃,依然直直朝炊烟升起的方向走去,途中没停下来休息过。



炊烟是从一座活像遭到一刀两断般险峻的岩山山脚处升起。



原来是座小村落。除了约莫二十间比屋连甍的石砌房屋,大概也只剩一些水井、田及围著家畜的栅栏。看如今飘出炊烟的大概有十户人家,难不成剩下都只是空屋?



男子没看到任何人影,于是放慢步调走近村落。位于栅栏旁的这间房屋似乎住著人,从屋顶的烟囱中飘出阵阵白烟。



「嗯……该怎么办咧?」



当男子喃喃自语后,栅栏的另一侧突然吵杂起来。仔细一看,原来栅栏中有总共将近三十只的黑山羊、灰羊与棕猪,其中参杂著唯一一头骡子。每只家畜的毛色都十分杂乱,体型也称不上白白胖胖,不如说正好相反。



「我不会吃你们,也不会偷啦。」



尽管男子尽他所能安抚,但家畜们当然听不懂这些话。只见骡子率先开始奔跑,黑山羊追了上去,灰羊紧跟在后,棕猪则僵在原地叫了起来。



彻底失败了,一个不走运的话可能还会被当成贼。该赶紧逃离吗……不,看样子为时已晚。



似乎是听见了外头的骚动,房屋门窗一扇扇打开,居民纷纷探出头来。



「……请问你是哪位?」



一对毛茸茸长在头顶的耳朵——是亚人。这名一对尖耳微微颤动的亚人从长相判断,应该是男性。



而亚人还长著尾巴,相当粗的尾巴。不过看起来是因为体毛倒竖才跟著变粗,代表他十分提防著男子。



「我叫做加鲁尔。」



听到男子自我介绍,这名男亚人只点头回答「这样啊……」,接著望向他抱著的少女。



「呃,我在半路上捡到这女孩……说捡到好像也不太对。但总之就是无法坐视不管,才把她带到这里……啊,我是看到有烟飘出,想说这里应该有村落才会走过来。」



「从大路上走来这里?」



男亚人眨了眨眼皮,接著讶异地睁大了有著一对大黑眼珠的双眼。



「你抱著这个女孩,一个人走来这里?」



「嗯,其实她还算轻啦。」



「看你背著的行李也不少呀。」



「里面装著很多重要物品,但很不巧就是没有半点食物。」



「欸!那肚子不是饿扁了……?」



「饿是会饿,不过我能忍。可是这女孩应该就……」



「请、请快点进来吧!」男亚人挥了挥手。



「可以吗?」



「寒舍是没什么可以招待,但至少能让两位遮遮风雨!快,进来吧!」



亚人的家由石材、土块及一些木材建成。一走进屋内先是裸土地面,再里头的房间才铺了毛皮。房间中央有座地炉,有名女亚人蹲在旁边,似乎正在准备晚餐。这时她停下手转过头,讶然地「唉呀?」一声睁大眼。



「这、这位难道是旅行者吗?明明我们这村什么都没有,还真难得呀……」



男亚人慌慌张张地「欸!」命令女亚人:



「那女孩似乎生了病!快让她躺到我们的床上!动作快点!」



「这可不好!请等一下,我马上就去准备。」



「不好意思,这边请……啊!我们还有个女儿,请不必太在意……」



以一块布与客厅相隔的卧房中有两张铺著稻草的床,而可以看到其中一张上头躺著一名身盖毛毯的小亚人,似乎正是这对亚人夫妻的女儿。



「……怎么了?」这时女儿边揉眼边坐起身。



「他们是谁……客人吗?」



「没事,莎琪,你睡你的。」



一听爸爸这么说,女儿再度躺回床上。



加鲁尔迅速地让少女躺到亚人妈妈整理好的床上,并微微对夫妻的女儿点头示意。而女儿不知是否在害羞,拉起毛毯遮住嘴,不过还是回以一抹微笑。



只见她的额头及眼睛周边长著一粒粒红点,明显身患某种疾病。



当加鲁尔放下行李回到客厅,亚人妈妈递了一个碗给他。



「感谢你。」



加鲁尔接下碗道谢,而亚人妈妈回了「请你不必多礼」,爸爸也只回答「小事情而已」,两人脸上都挂著笑容。



加鲁尔坐到地炉旁喝起碗内装的液体。有点黏稠又带咸味,还有一股乳臭味,但如果是黑山羊的羊奶又有点太稀。此外还有一种硬硬的物体,虽然猜不出种类,不过大概是山菜的一种吧。



「嗯……」



加鲁尔欲言又止。老实说真的不太好吃,不过倒也没难吃到哪去,还可以拿来果腹。



「抱歉啊,我们家只有这点东西。」



看亚人妈妈畏畏缩缩,一脸不好意思地道歉,使得加鲁尔也不知如何回应。左思右想了一会,才挤出「喝了身体都暖了呢」这个回答。



「呀~你说得对极啦。」



亚人爸爸笑得合不拢嘴。



「这家伙煮的汤就只能暖暖身子呀,实在让你看笑话了。不过请你别见怪,因为错全在我。这家伙本来煮得一手好菜,只是唉,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吶。要是我这当老公的能再有用点的话……」



「怎么说这种话呢亲爱的,你已经很努力了呀。」



「你这么说我是很开心啦,可是……」



「没什么可不可是,你一点都没有错啊,亲爱的。」



「是吗?」



「是啊。」



加鲁尔忍不住望向地炉中的火,心想「是火呢」。接著他看向锅子——当然就只是个锅子。加鲁尔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但却搞不懂理由为何。



这个时候,亚人爸爸突然「话说回来!」掌拍胸脯。



「加鲁尔先生,我叫做塔葛多,这家伙叫蜜哈可。」



「我是塔葛多的妻子,蜜哈可。」



「啊,你们好。」



「我们女儿叫莎琪。」



塔葛多说完看向卧房。加鲁尔在心中默默思考,如果这名男亚人已经生了女儿,他究竟是几岁。尽管长有尾巴的亚人外表看起来都十分年轻,但通常不是满脸皱纹就是身体长满毛,难以分辨确切年纪。塔葛多和蜜哈可看起来都很年轻,但既然都有了女儿,至少不会只有二十来岁,说不定已年过三十。



「如你所见,她身体状况不太好。」



「是生了病吗?」



听加鲁尔低声询问,塔葛多面朝地,点头回答「是啊」。



「这病传染得很厉害。虽然不是每个人都会染上,不过比起大人,孩子和老人都——」



「亲爱的。」



蜜哈可伸手摸向塔葛多手中的碗,与其说在安慰他,更像是提醒他看看场合的动作。



「……啊,这倒也是。」



塔葛多对蜜哈可微微一笑,叹了口气后才再度面向加鲁尔。



「你伙伴的那名女孩是怎么了?看她的样子也不像在发烧啊。」



「不是。」



加鲁尔摇了摇头。别说是或不是,其实他根本不知从何答起。



「我也不清楚。我想她没有生病,应该只是睡著了吧。或许是太累,不然就是饿昏头了。」



「那不就好办了吗!」



蜜哈可竖起头顶的耳朵,露出一脸灿烂笑容。



「不是生病就好!只要等她醒来,让她吃点恢复体力的东西——对呀亲爱的,何不乾脆各拿一头黑山羊和棕猪去——」



「不行啊,你这样做……」



「那个——」这个时候,加鲁尔轻举起手打断了夫妻交谈。



「请你们千万别那样做,我实在不能再给两位添麻烦。我还算擅长打猎,会自己去山里想办法的。」



「这附近的山……」



塔葛多双手插胸,皱起眉头。



「有没有像样的猎物实在很难讲啊,再说现在都这么晚了。」



「不要紧。」



加鲁尔站起身来,将空碗递给蜜哈可。



「多谢你的汤。要是那女孩清醒过来,还麻烦两位照顾了,我一定会在天亮前回来。」







一绕到那座彷佛睥睨著整个村落的险峻岩山后方,就可以看到一片稀稀疏疏的低矮树木,另外还有一条彷佛随时都会消失的涓涓细流。



加鲁尔花了一晚,猎到了两只角松鼠、一只细长鼠,不过通通都是很小的猎物。最后才总算勉强又解决了一只长毛穴熊。



在绑好猎物走回村落的途中,加鲁尔突然「啊!」的一声停下脚步。



「……那女孩醒了之后会不会又开始动手动脚啊?」



尽管可能为时已晚,担心的加鲁尔仍决定加快步伐。



太阳即将升起,不知居民们是否都还在睡,整个村落寂静无声。要是没有栅栏里那些家畜,看起来活像座废墟。



只不过,在加鲁尔打开塔葛多家的门之前,已先听到里头传出说话声,看来似乎没发生他所担心的最坏情形。加鲁尔走进屋中,看到塔葛多正打算点燃地炉,蜜哈可则似乎已盥洗完毕,正在里面的卧房和人聊天。



「哦哦,欢迎回来!」



当塔葛多一看到猎物,惊讶得身体一仰。



「太厉害了!岂不是大丰收吗!都是在山里猎到的吗?喂,蜜哈可!你快来看看,加鲁尔先生可是位了不得的猎户吶!」



「唉呀,真的耶!明明村里的大伙再怎么设陷阱,都只能偶尔逮著几只幼年期的小动物呢……」



「可是你既没用猎枪,甚至连弓箭都没有,到底是怎么猎到的?」



「这个嘛……」



加鲁尔支吾其词,开开阖闺动起右手。



「我带了把刀子,就靠它而已。」



「唉呀,真难以置信。瞧加鲁尔先生你如此年轻,不过有三两下的人果然就是有办法呢。哪像我,只会照顾家畜和下田工作。」



「照顾动物之类的工作我也做不来啊。」



「我只是从懂事就开始在做,毕竟是工作嘛。话说回来,这量实在吓人呀。等过火烤一烤后,我来帮你料理如何?」



「我能自己来,这点事已经习惯了。是说——」



「嗯?」



「那女孩醒过来了吗?」



「啊,对对对!」



蜜哈可轻轻拍了手。



「当我们醒来时,那位小姐正在和小女讲话呢。小女那种身体状况,无法熟睡,每天都很早起呢。今早多了艾露希小姐陪她聊天,她可高兴著呢。」



「艾露希?」



「是呀,艾露希小姐。加鲁尔先生也去看看她如何?」



加鲁尔暂时把猎物置于裸土地面,掀开隔著客厅与卧房的那块布。



躺在床上的娇小身体——亚人夫妻的女儿莎琪「啊!」的一声看向加鲁尔。而那名黑发少女正跪在地上,握著莎琪小巧的手掌。



「早安!」



见莎琪笑著道早,加鲁尔也回了声「早啊」。虽然他想同样回以笑容,却没能成功。



「你就是——」



少女转过头来,眨了眨眼后接著说:



「加鲁尔先生……吗?是你把我送来这里?」



「……算是吧,大概。」



少女这时先是对莎琪微微一笑,然后放开她的手站起身来,出手拍了拍裙子的膝盖部分,最后慎重行了个礼。



「初次见面——应该不能这么说呢。可是其实我……对不起,几乎不记得你的事了……我叫做艾露希。」



「你好。」



加鲁尔轻轻点了头。



「……你感觉起来跟昨天很不一样呢。」



「是、是吗?昨天的我是什么样呢?」



加鲁尔搔了搔脸颊,「嗯……」地思考了一会。



「看来你不记得了啊。」



「……是的。真是抱歉,我偶尔会发生这种事。虽然大致猜得到事情的经过,只是我的状况很奇特,所以实在难以向他人启齿。」



「不记得的话,就算了。」



「难道我——」



艾露希将双手交叠于胸前,身体稍往前倾,战战兢兢地观察加鲁尔的表情。



「给你添了什么麻烦……?」



「姊姊。」



这时莎琪轻声娇笑。



「加鲁尔哥哥可是从好远的地方把姊姊抱来的喔,一定造成他不少麻烦呢。」



艾露希闻言「对、对耶!」恍然大悟,满脸通红抱起头来。



「……加、加鲁尔先生,对、对不起!我实在太失礼了!真要说起来,全怪我搞丢行李,走了又走,走了又走……实在累得半死,才会想说不睡不行,然后——」



「我以为你是死在半路了。」



「你说得没错……」



「你一个女孩子,睡在那种地方很危险呀。」



「果然是吗……可是我真的忍不住了,才会……」



「算了,其实还好啦。」



「真的,还好是遇上加鲁尔先生你。」



「还好什么?」



「因为在我睡著的期间,很有可能被其他怪东西吃掉,或是被其他人拐走也说不定呢。」



「对啊,你最好要留意些。」



「我会的。」



「姊姊你真是的~」



莎琪脸上露出柔和的表情,一副拿艾露希没辙的模样。



「明明是个慌慌张张的冒失鬼,怎么还敢一个人出来旅行呢?莎琪真不敢相信呢~」



「我、我又不是一直都是那样!」



艾露希重新转向莎琪,激动地如此澄清。



「我自己出来旅行的经历不短喔,可以说已经很习惯了呢。」



「习惯到把自己的行李弄丢吗?」



「这也是我头一次碰上啊。但是不要紧,只要出门旅行难免会有意外。能否顺利克服这些意外,决定了一名旅行者真正的价值……是这样没错吧,加鲁尔先生?」



加鲁尔先是「嗯」点点头,随即却又不解地说:



「是这样吗?我没丢过什么东西,不太懂耶。」



「难道你习惯……非常习惯旅行吗?」



「谁知道呢。」



「可是我也不是想弄丢才弄丢行李的啊。」



「所以姊姊,你是怎么弄丢的?」



「啊……是、是我在外面,就是露宿荒郊野外,隔天一起床就……掉了。」



「咦咦!那是被偷了吗?」



「……或许?可能吧?那时我睡著了,不清楚状况……」



加鲁尔叹了口气。



「幸好呢。」



「幸、幸好什么?」



「幸好你只有行李被偷而已。」



「是啊……对啊!没错吧?我这人就是运气不错!」



这时艾露希猛然蹲下,握住莎琪的手。



「我只有运气比人多很多,所以分一点给莎琪你喔。这样子不管你生什么病,都应该会马上好起来喔!」



「……嗯。」



莎琪一瞬间露出严肃表情,但随即又变回满脸笑容。



「对啊,谢谢你姊姊,莎琪已经打起精神了喔,因为姊姊让我好开心呢。」







由于有莎琪在屋内,不想在里头肢解猎物的加鲁尔来到村落西方一座小丘上,在此进行肢解,这样也不会让家畜们看到他肢解的过程。



「我要吃你们了,对不起啊。」



加鲁尔在肢解猎物前,都习惯如此对它们说。



「然后抱歉,我没办法因此感到罪恶。」



无论是了结动物的命、剥皮、摘除内脏、分离骨肉,他下手都毫无迷惘,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



亲自下手而感到难受的经验,就只有那么一次。



「瓦德……」



已经无法自由活动,明显处于垂死边缘,就算放著不管也撑不久。瓦德以未曾见过的痛苦模样虚弱喘息,用泛黄的眼球盯著加鲁尔……



——我已经不能再和你并肩作战,与其遭到敌人残酷杀害,不如由你亲手了结我。快,赏我个痛快吧。



瓦德是这么说的。



又或者,可能只是错觉吧。瓦德是只斗龙,根本不会说话,所以加鲁尔其实并不清楚它的真意,但仍一击刺进瓦德的要害,瞬时结束了它的性命。



「死亡肯定就是那个样子吧。」



加鲁尔叹了口气,环顾四周。这座长满草的山丘上排列著许多还算大的石块,加鲁尔正是利用其中一块当工作台,挥刀肢解猎物。



「这块石头难道是——」



在加鲁尔的故乡并没有埋葬死者的习俗,族人或是斗龙的尸体都会运到山谷再丢进谷底。如此一来,便有吃尸体的黑火鸟会飞来,帮忙将尸体啃食得一乾二净。就算骨头及衣物仍会残留,但终将回归尘土。



战争结束后,瓦德的尸体旁围满了苍蝇,无论怎么赶、怎么赶,都徒劳无功。加鲁尔边听著吵死人的苍蝇声,边扛著瓦德去到山谷。一把瓦德丢进谷底,立即有大量黑火鸟聚了上去。



每到夜晚,黑火鸟便会飞回位于高山上的巢入睡,而要捕捉睡著的黑火鸟并非难事。加鲁尔一行人当时常如此捕捉那些吃了族人及斗龙尸体而肥肥胖胖的黑火鸟为食。



自从离开故乡,加鲁尔才知道也有人会把死者打扮得漂漂亮亮后埋进土中,或是烧成骨灰再放进石室内祭拜。更不如说,其实这些方法才算普通,加鲁尔故乡的作法反而相当罕见。



「坟墓吗?」



加鲁尔处理完猎物后,走到村落的水井提了水。被他拿来当工作台的墓石已彻底遭血染脏,不管怎么冲刷都很难变乾净。结果他来来回回提了好几趟水,甚至比他肢解猎物还花上更多时间。



在这之后,加鲁尔回到塔葛多家,将动物肉及内脏交给了蜜哈可。



「角松鼠和细长鼠比较小只,可以拿来当作煮汤的材料。至于长毛穴熊的肉,应该烤一烤就能食用。」



「唉呀,真的好多呢,这样或许能做些足够填饱肚子的菜呢。」



加鲁尔放低声调,补了一句「也给你们女儿吃点」。



「是不是……给她吃补身体的东西就好了呢?我们真的不晓得呀。」



他的手被眼眶泛泪的蜜哈可握住。艾露希和莎琪似乎仍在卧房聊天。



接著听到塔葛多说要去看看家畜的状况,加鲁尔便与他一同前往。途中和几名擦肩而过的居民互相打过招呼后,才明白这里的居民似乎都与塔葛多一家属于相同种族。



「我们雷托族其实不是从以前就住在此地喔。」



塔葛多一边抚摸著灰羊,一边朝西北方远远望去。



「我们一族被迫离开故乡,才会来到这里定居——话是这么说,其实我也不晓得故乡的事,只是老爸还在世的时候常提起,似乎是个好地方呢。」



「因为战争吗?」



「本来我们雷托族人数很多,只是一打起仗来,还是赢不过帝国啊。」



「呃……这倒也是。」



「所以大多数的雷托人选择逃走,四散各地。像我老爸也是逃呀逃的,最后在此地住下了。你瞧——」



塔葛多转过头,耸耸肩的同时也晃了晃尾巴。



「这附近一带什么都没有,想必本来就不适合人居住吧,土质实在太差了。」



「有考虑过迁徙到其他地方吗?」



「考虑是有考虑,而实际上也有已经离开这里的雷托人,像蜜哈可她弟弟拿达托就是。从这里直直往西边有座叫做柯卢塔波的城市,听说那家伙跑到那去了……不过我早忘了是几年前听到的消息,希望他现在过得好啊。」



这时骡子上下甩著头走近加鲁尔,可是一打算伸手去摸,它又马上逃开,让塔葛多不禁笑道「真是只难伺候的骡子吶」。



「培诺这孩子就是爱跟人恶作剧。」



「可能是因为我手上沾了血腥味,它才会不喜欢吧。」



「这可难说,我觉得它不会这样的啊。」



塔葛多说完摸起每头家畜的头、颈部、背部及腹部等部位,甚至还轻扳开它们的嘴巴,或是帮忙挑掉眼屎。加鲁尔本想依样画葫芦,结果不只是那只叫培诺的骡子,连其他黑山羊、灰羊、包含棕猪都不太让他摸。



「我应该是被它们讨厌了吧。」



「只是这些家伙和你还不熟吧,毕竟平时都是我一个人在照顾它们啊。说到这个,据说雷托族就是支游牧民族呢。看来即使我不知道故乡的事,骨子里仍是个雷托人呢。」



加鲁尔回想起瓦德的眼神。瓦德是只为战而生、而成长,怀有高度自尊心的斗龙。所以当它变得无法再战斗下去,宁可选择一死。直到加鲁尔亲手送他上路为止,瓦德都是只彻头彻尾的斗龙。



「我很感激自己有事能做。蜜哈可还有位奶奶在,要是我们一家离开村落谋生,留下来的雷托人岂不是很困扰吗。再加上,村里不只有蜜哈可的奶奶这些上了年纪无法工作的长者……还有病人在呀。」



塔葛多唉声叹气,头顶一对耳朵失落地下垂。



「其实莎琪本来有个姊姊和妹妹,但是都已经因为和她相同的病而……」



太阳已彻底升起。这座雷托族的村落无论是民宅、水井、栅栏还是田都整备得井然有序。



其中有户空屋似乎正在拆除,可以看到屋前整齐堆放著石材、梁柱及屋檐板等材料。



当两人回到家中,早餐已经准备就绪,莎琪也在艾露希搀扶下坐到地炉旁。



今早的汤喝起来没有乳臭味了。里头放了加鲁尔猎来的角松鼠和细长鼠肉和内脏,不只汤头熬得更入味,不再像先前清淡如水,山菜咬起来也更有嚼劲些。



长毛穴熊的肉则做成了串烤,虽然肉本身偏硬又不太油,闻起来仍是香味四溢,大概是添加了盐和一些香草等调味料的缘故吧。



莎琪拿起碗放到嘴边吸了口汤。



「……哇,好好喝喔!」



「莎琪,还不向加鲁尔先生说谢谢。」



在蜜哈可催促下,莎琪转向加鲁尔露出灿烂笑容。



「谢谢你加鲁尔哥哥!莎琪第一次喝到这么好喝的汤喔!」



加鲁尔听了却只回答「没什么」低下头来。



「我不过是去打了一会猎而已。」



「可是我都在睡觉耶……」



结果艾露希也失落地垂下头,接著轻轻把手置于胸前说:



「怎么办,我不帮点忙不行啊!」



「姊姊,你有陪莎琪聊天了啊。」



「可是真要说起来,刚才都几乎是你在听我讲我的事啊……」



「才没有喔,莎琪也讲了很多话呀。啊,对了!姊姊你不是说你肚子饿了吗?」



「啊!对啊对啊,我都忘了呢!对不起,所以我要开动了!」



艾露希拿起自己放在地板上的碗,喝了口里面的汤。



然后她马上放下碗,闭起眼朝上方仰头,同时紧咬著牙根。



「怎么了?」



加鲁尔一问,艾露希竟以双手遮住脸回答:



「实在太好吃了……害我感动得都要发疯了……」



「喔,这样啊……」



「姊姊你也真是的~」



莎琪轻声娇笑,并喝了一小口汤。



塔葛多和蜜哈可同样面带高兴的笑容。



「那个——」



加鲁尔下定决心开口说:



「有没有其它,我能帮忙的事?虽然我不打算打扰太久,不过像是狩猎或是拆除房屋之类……总之劳力活我都能做。」



「我、我也一样!」



艾露希硬挤出微笑容,皱著眉头「例如……」呻吟。



「劳、劳力活是有点……很不擅长,可是也没到做不来……吧?或许啦……那个,例如像打扫还是洗衣服的话,做起来大概……可能和一般人差不多吧?」



塔葛多听完夸张地「这怎么行」挥了挥手。



「两位可是客人呢。尽管鲜少有客人会光顾我们这偏僻的村落,但我们雷托人自古以来从不对客人失礼。如今你们能来,我们可是高兴得很呀。是不是啊?蜜哈可,莎琪。」



「是啊!」



「嗯!莎琪也很高兴!看好喔……」



这时莎琪用力鼓起脸颊。



「莎琪会努力吃好多好多,因为莎琪想恢复健康嘛,想像姊姊一样去好多地方嘛。虽然不想和爸爸妈妈分开,可是莎琪都没离开过村里,还是好想去看看更远的地方嘛!」



「莎琪一定可以的喔。」



艾露希轻搂莎琪的肩。



「绝对没有问题,因为莎琪有爸爸妈妈,还有我在喔。你看还有加鲁尔先生也在呢。」



「对耶!」



莎琪用力点了点头,一鼓作气喝光碗内的汤,也努力咀嚼汤里的角松鼠肉吞下肚。



「莎、莎琪,你别太乱来啦……」



当塔葛多皱起眉头提醒,莎琪生气地瞪大双眼大喊:



「莎琪才没有乱来!难道爸爸不想看莎琪好起来吗!」



「没这种事!我当然希望莎琪你早点恢复健康,只是你这样操之过急,反而会……」



「莎琪没有急!莎琪只是想努力嘛!因为如果莎琪不好起来,爸爸、妈妈和曾奶奶都会……」



莎琪说到这突然弓起身体把碗放到地上,用手捣住自己的嘴。



「好难过……」



加鲁尔闻言立即站起身,只是他一点也不晓得现在该做什么。



艾露希、塔葛多、蜜哈可,众人口口声声唤起莎琪的名。



莎琪她吐了,一边不断道歉,一边不停呕吐。



门口的裸土地面放有用来储存水的水缸。加鲁尔掀开盖子看向里面,发现只剩一点水,而等等一定需要用到很多水。



「我这就去提水来。」



没人回应他,众人早已顾不了其他事了。加鲁尔拿起桶子往外走去。







村落中最年长的蜜哈可的祖母就住在附近的民宅。虽然已经没有在工作,但她似乎习惯自己打理生活起居,才会一个人独居吧。



提完水后,加鲁尔受塔葛多之托,将这位老人家找来。



这名雷托族的老婆婆外观就像蜜哈可瘦下来的模样,即使称不上年轻,看上去倒也没说多老。不过身体似乎已经衰退,走起路来十分缓慢。



「终究还是……轮到莎琪了啊。」



在走到塔葛多家的路上,老婆婆如此自言自语了五、六次,而加鲁尔只能默默地听。



如今莎琪已被运到床上。呼吸浅而急促,发高烧,脸上的湿疹也变得更加严重,眼皮上方都肿了起来,让她连想睁开眼都很困难。如果对莎琪说话,她会努力想回应,但似乎无法好好发出声音。



老婆婆在莎琪身旁待了一会,最后还是回去了。



塔葛多不是进进出出,就是在屋内绕来晃去,彻底失去了冷静。



蜜哈可则待在女儿睡著的卧房内做手工活或修补东西,似乎藉此保持平静。过程中当然不时会把手放到女儿额头上,对她说一些话。每当女儿虚弱地说了些什么,蜜哈可也一定会回应。



艾露希则一直跪在床边,就只是握著莎琪的手。



直到傍晚时分,陆续有人来访塔葛多家,或许全村的居民都来给莎琪探病了。



天色暗下来后,莎琪开始低声呻吟,再怎么喊都没有反应,看来其他人说的话已传不进她耳中。



蜜哈可把手轻轻置于艾露希的肩膀上。



「艾露希小姐,请你去休息吧,再这么下去连你都会倒下。」



「对不起……」



艾露希踏著虚弱的步伐走出屋外,加鲁尔追了上去。艾露希并未走远,而是将背倚在围住家畜的栅栏上,整个人往地上蹲。



加鲁尔也走到艾露希身旁摆出相同姿势。夜空中无论是较亮的星星,还是黯淡的星星,此刻都同样清晰可见。缺了一角的月亮斜斜挂在空中,看上去格外冷漠。



「都是我不好。」



艾露希微弱低语。



「一切都怪我,是我一直和莎琪聊天,才会害她变得更疲惫。我努力想鼓励她,说她的病一定能治好,希望她加油。莎琪她自己也很努力,没想到反而造成反效果……都是我的错。」



「可能是吧。」



「……果然连加鲁尔先生都这么认为吗?」



「没有,其实我搞不太懂。」



「可、可是你不是说了『可能是吧』吗?」



「我是搞不懂,你为什么得出那种结论?莎琪原本就生了病,所以不管你怎么做,她还是可能会变成现在这样。」



「你的意思是,这是莎琪的命运吗?」



「这下我真的听不懂了,什么是命运?」



「这个世界上,有种被称为『神』的存在。」



艾露希手置胸前,轻轻咬住下唇。



「若说得更正确点,神是种超越世界的崇高存在。」



「听起来挺难懂的呢。」



「总之就是,有种被称为神的崇高存在。所谓的命运,一般被认为由构成这个世界的万物,以及崇高的存在编织而成,是股难以抵抗的趋势。」



「意思就是说,假如我因为『命运』而会在明天死去,不管我怎么抵抗都难逃一死吗?」



「……我不想这么认为。」